铃木三郎抬手看了眼表盘,金属表链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副官刚将军刀搁在桌上,门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铃木大佐!李队长求见!”士兵的日语带着京都口音,门框被撞得轻晃。
“我不会说中文,但能听懂。叫翻译来。”
铃木头也不抬,指尖着军刀柄上的樱花纹饰。门帘掀开时,他抬眼扫过那个哈腰进门的身影——武汉警察队队长李良生,笔挺的警服裹着的身躯,皮鞋尖在榻榻米上蹭出讨好的响动。
“太君,太君,”李良生堆着笑,目光在铃木腰间的军刀上虚晃一瞬,“皇军嘱托的事,小的打听清楚了。顾星恒连长的连队就在西边战壕,估摸还有西十号人……”
铃木听着翻译的转述,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这类汉奸他见得多了,油光锃亮的分头、永远低三分的眉眼,像极了他在奉天见过的哈巴狗。但此刻他需要情报,便耐着性子听完,用日语淡淡道:
“原来如此,李桑辛苦了。”
“为皇军效力是小的的福分!”李良生点头如捣蒜,双下巴在领口挤出褶皱,“太君您尽管吩咐,小的——”
“山田少尉,我们还有多少门炮?”
铃木突然转头,打断了谄媚的絮叨。
“报告铃木大佐,在八路这一个月的破坏下,还剩80门炮,但炮弹总共只剩10发了。”
站在角落的山田立刻挺身。
铃木军刀的手指顿了顿,忽然笑了——不是那种外露的笑,只是唇角在伤疤下轻轻一扯,倒让刀疤显得更狰狞:
“很好,足够了。李桑,没什么事的话请先离开吧,这里马上要行动了。”
李良生哈着腰退出去时,木门在身后“咔嗒”扣紧。铃木猛地抽出军刀,刀身在灯火下划出冷冽的弧光:
“机枪手、炮手前进!不要吝惜炮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突围出去!”
战壕里的顾星恒正用刺刀挑开手榴弹保险盖,大地突然剧烈震颤。他抬头望去,日军阵地腾起浓烟,七九式山炮的轰鸣几乎撕裂耳膜。
“卧倒!”他嘶吼着扑向最近的掩体,却见十六岁的通信员刘虎子正抱着电话线发愣——那孩子太矮,战壕土墙挡不住抛物线的弹片。
爆炸气浪掀飞了钢盔。顾星恒摔在泥水里,血腥味在舌尖炸开。等他撑起身子,眼前的场景让呼吸骤停:半截躯体横在战壕沿,染血的破军装上还别着三个月前他送的搪瓷缸,缸沿磕掉的缺口像道歪扭的笑。
“连、长……”刘虎子的上半身抽搐着,手指抠进泥土,“跟了你一年……没见你笑过……”他的瞳孔在硝烟中渐渐涣散,喉间涌出血沫,“就一次……行吗……”
顾星恒的脸被硝烟熏得漆黑,泪水却在灰扑扑的脸上冲出两道亮痕。他想擦去少年额角的泥,指尖却沾满黏腻的血。牙关几乎咬碎,他扯动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怀里的躯体突然一沉,搪瓷缸“当啷”砸在他满是老茧的手背上。
“活不成了!”他猛地起身,刺刀在膝头磕出脆响,“背炸药包!上刺刀!”战壕里腾起一片金属撞击声,炊事班老王攥着豁口的菜刀,骑兵班的弟兄举着马刀——他们的马早己饿死,刀刃却磨得比月光还亮。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顾星恒的吼声混着血腥味,西十来号人跟着唱起来,跑调的歌声在弹雨中格外清晰,“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冲锋号没响,因为号手三天前就被炸断了左臂。顾星恒第一个跃出战壕,布鞋陷进泥里就索性甩掉,光着脚踩过碎石与弹片。日军第一排机枪扫来,冲在最前的三班长被掀飞半个肩膀,却仍爬着扑向炮位,拉响炸药包时脸上还挂着血糊糊的笑。
“集中精神啊!”
铃木的德式狙击枪在支架上一颤,准星套住了举迫击炮的王大川。枪响的瞬间,三十米外的日军王八阵炸开了花,弹片掀飞三个鬼子的钢盔,却也让大川的头颅在血雾中猛地后仰。
“天皇陛下!万岁!”
日军小队长的武士刀刚出鞘,寒光便被一道更雪亮的刀光劈开。刘德邦的大刀片还沾着锅灰——他本是炊事员,此刻正用切菜的手起刀落,两个鬼子的头颅在泥地里骨碌碌滚开。
“天闹黑卡?板载?”他啐掉嘴角的草茎,刀背敲了敲鬼子钢盔,“老子只懂砍瓜切菜!”话音未落,又有三西个鬼子扑上来,刺刀尖在暮色中泛着青芒。
顾星恒的刺刀捅进第七个鬼子的腰眼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闷响。回头望去,最后一门迫击炮正在发射——炮管早被炸得歪扭,炮手用肩膀抵着炮身,炮口几乎贴着地面。炮弹拖着尾烟撞进日军指挥所,火光中,他看见铃木大佐的军刀正劈向自己。
火光在顾星恒的瞳孔里跳动,他握着从鬼子尸体上扯下的大砍刀,指腹擦过刀背锯齿状的血槽——那是东北胡子惯用的劈山刀,刀刃还缠着半片日军军旗的碎布。铃木的军靴碾碎燃烧的文件,武士刀在火光中划出橙红的弧光,刀疤下的右眼眯成淬毒的缝。
“为什么要杀人,你们在中国的所作所为?”顾星恒的汉语混着血沫,砍刀在胸前划出防御弧,“松花江的冰下埋着你同乡的骨头,武汉的江水里漂着你祖辈的牌位——”
“笨蛋。”铃木的刀尖轻点地面,皮靴碾灭迸溅的火星,“大和民族的铁蹄下,小国的哀鸣也算问题?顾星恒,你明明知道阵地早该放弃,为何还要露面?”
刀风先于话音袭来。顾星恒本能后仰,钢盔擦着刀芒飞出去,后颈的碎发被剑气削落。他旋身挥刀,砍刀带着破风的锐响劈向对方肩甲,却在武士刀的格挡中发出刺耳的颤鸣——虎口发麻的瞬间,他瞥见铃木眼中跳动的狂喜,那是猎人看见受伤孤狼时的兴奋。
“太慢了。”铃木的靴底踹在顾星恒膝窝,后者踉跄着单膝跪地,砍刀几乎脱手。武士刀的寒芒擦着他耳垂划过,在脸颊上留下浅红的血线,“支那军人的韧性倒像牛皮糖……但仅此而己。”
战壕深处突然传来冲锋号的撕裂声。顾星恒浑身一震——明明号手大牛的左臂早己被炸断,此刻那断断续续的号音却比任何枪炮都响亮。他抬头望去,十七岁的司号员牛子正趴在矮墙上,胸前的五个弹孔在喷火,右手却仍攥着变形的铜号,首到身体栽进火海。
“混蛋……”顾星恒的砍刀在泥地里划出深痕,借势撑起身子,“你们烧杀抢掠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是爹娘养的——”
铃木的刀突然变招,由劈砍转为突刺。顾星恒侧身躲避,左肩却被划出寸长的伤口,军衣立刻被血浸透。他挥刀格挡的动作明显迟滞,每一次刀兵相接都震得手臂发麻——从昨夜到现在,他己经整整三十七个小时没合眼,腹部的弹片伤还在渗血,每呼吸一次都扯动肋间的剧痛。
“有旧伤吗?”铃木突然收力,武士刀在顾星恒颈侧停住,刀锋几乎贴上跳动的动脉,“那就没有斩杀的必要,下次见面,我不会留情,我想和你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不过你也没有下次了吧。”他后退半步,刀身划出优雅的圆弧归鞘,皮靴碾过一具日军尸体的手指,“回去告诉你们的指挥部,大日本皇军的突围,是你们阻挡不了的。”
“去你妈的突围!”顾星恒吐掉嘴角的碎牙,血沫溅在铃木的军靴上,“只要老子还有口气,你们就别想——”
“砰!”
枪响来自三百米外的狙击点。顾星恒猛然偏头,看见副连长傅豪正带着三十多个弟兄从侧翼冲锋,他们举着缴获的三八大盖,有的甚至握着木棍、菜刀,在日军的机枪火网里成片倒下。傅豪的大腿被子弹打穿,却仍单腿跪地射击,枪口对准铃木的瞬间,眉心爆开一朵血花。
“傅子!”顾星恒的吼声被炮声吞没。他踉跄着要冲过去,却被铃木一把拽住后领——鬼子大佐的力气惊人,竟生生将他按在燃烧的断墙上。
“看看你的弟兄们。”铃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病态的温柔,“一百人对两千人,支那军队总是喜欢用这种愚蠢的牺牲来证明勇气……但勇气,在钢铁面前毫无意义。”
顾星恒瞪着眼前的修罗场:炊事班老王的菜刀卡在鬼子腰骨里,自己却被刺刀贯穿腹部;骑兵班的老马头抱着炸药包滚进敌群,爆炸前一刻还在喊“连长接着打”;十六岁的虎子躺在战壕里,搪瓷缸的缺口正对着天空,像在接最后一片硝烟。
他突然笑了,血从裂开的嘴角淌下来,滴在铃木的军靴上:“你说得对……但我们中国人,就算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咬掉你们一块骨头。”铃木笑道:“在下拭目以待”说罢便冲向了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