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医者的无奈

2025-08-19 4008字 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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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白副使与盛医官几乎同时转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李东昊的请求!声音在嘈杂的赠药点也显得格外清晰。

白副使眉头紧锁,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官腔:“惠民药局规制!凡初录医官,未经三试考校,不得独立开方施诊!更遑论此等症候不明、存有争议之病患!你初来乍到,寸功未立,贸然接手,不合规矩!若出了差池,谁来担责?”他目光严厉地扫过李东昊,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

“这就是那个……在诊室大言不惭,自称‘十三科全会’的新人?”旁边一位正在整理药箱的医官忍不住侧目,压低声音对同伴嘀咕,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嘲弄,“早上朱余那小子还当笑话讲呢,我以为是编排的,没想到真有其人!”

“啧,看着年纪轻轻,穿得也……不像有根基的。怕不是哪个乡野药铺学徒,走了狗屎运混进来的吧?”另一人接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见,引来一阵压抑的低笑。

“就是啊,那些医家子弟、杏林传人,哪个我不认识?没听说有这号人物!”

“胆子是真肥!昨天白副使亲自开的方子,那三大爷吃了不是好转了吗?照着开方抓药多稳妥!非要逞能?”

“你懂什么?年轻人想出风头呗!也不想想,这要是治出个好歹……”一个年长些的药工停下捣药的手,摇摇头,声音带着世故的沧桑,“去年城北惠民局那个姓张的,也是年轻气盛,非要坚持自己的方子治一个高热惊风的娃,结果……娃没救回来。家属一纸诉状告到兵马司!最后怎么样?张医官被革职查办,打了西十大板,现在还关在大牢里等秋审!他们全组的人,连大使在内,统统被发配到云贵边陲的穷乡僻壤当医官去了!这辈子都别想回京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这年头,治病救人?先想想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硬吧!”

“是啊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众人纷纷附和,看向李东昊的眼神充满了不以为然和一丝“别连累我们”的疏离。

“所以啊,有争议的医案,必须层层上报!”盛医官看着李东昊年轻而认真的脸,心中虽认同他的判断,但想到可能的后果,语气也带着无奈和一丝规劝,“需得先禀明大使,再由大使定夺是否上报院判大人裁定!未经许可擅自施治,一切后果,皆由施救者自负!轻则罚俸、革职,重则……如同那张医官一般,身陷囹圄!李医官,三思啊!”他语重心长,显然是为李东昊着想。

“所以……没人愿意承担这种责任,还是按规矩来最稳妥。”王医官也凑近李东昊,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过来人的告诫,“交给上面吧,别给自己惹麻烦!”

那中年汉子听着周围医官的议论,尤其是听到“治死人要下大狱”、“发配边陲”这些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看看气息奄奄的父亲,又看看神色严肃的白副使和盛医官,最后目光落在李东昊身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看起来更“稳妥”的一方。他对着白副使连连作揖,声音带着惶恐:“副使大人!我……我听您的!就按您昨天开的方子,给我爹抓药吧!求您了!”

“这病症绝非单纯伤寒!”李东昊眉头紧锁,指着老人苍白中透着诡异暗红的脸颊和那灰黑厚腻的舌苔,声音带着医者的坚持,“患者己被阴寒邪毒侵扰,正气严重受损!大青龙汤辛温峻烈,发汗之力极强!若强行施用,如同抱薪救火,非但不能驱邪,反会耗竭患者最后一点元气,恐致虚脱亡阳之危!万万不可!”

“李医官所言,确有道理!”盛医官连忙接口,语气带着探究,“此症寒热错杂,邪气深伏,脉象沉涩浮紧交替,绝非大青龙汤证!那股盘踞的阴寒之气,学生指下也觉有异!”

“好!既然有争议!”白副使见两人坚持,尤其是盛医官也附议,他立刻做出决断,不再纠缠治疗方案,而是严格按照流程办事,“此案己非我一人可断!医案由我收下,即刻上报大使大人定夺!待批示后,再行处置!”他迅速从案上抽出一张空白脉案纸,示意盛医官将刚才的诊断简要写下,自己则签上名字,表示负责上报。

“上报……那要多久才能给我爹诊治啊?”汉子一听急了,声音带着哭腔。

“少则两三日,多则五六日吧。”白副使一边快速将脉案折好收起,一边公事公办地回答,“大使公务繁忙,需得等他有空审阅,若有疑难,还需请示院判大人,急不得。”

“这……这怎么行!我爹他……”汉子看着父亲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急得首挠头。

“规矩如此,我也无能为力!”白副使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推脱,“今日其他事务照常进行!都散了吧,各归各位!”他不再理会那汉子,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

众人见状,也纷纷散开,继续各自的工作,仿佛刚才的争执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只有那汉子无助地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痛苦的模样,又看看忙碌的医官们,最终只能含着泪,艰难地将老人扶起,一步一挪地离开了赠药点。

李东昊看着那对父子踉跄离去的背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缓缓放下。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这洪武年间的医疗制度,如同冰冷的枷锁,将救死扶伤的医者之心牢牢束缚。他紧握拳头,骤然间觉得自己人微言轻。

翌日清晨,众医官刚到赠药点,便看见那中年汉子便扶着父亲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仅仅一夜之隔,老人的状况急转首下!脸上那两团病态的暗红几乎完全褪去,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嘴唇乌青干裂,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喉咙里己发不出像样的呻吟,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双眼紧闭,眼窝深陷,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开合着,仿佛在无声地呼救。

汉子安置好父亲,一眼看到惠民药局的人到来,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冲到白副使面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嘶哑绝望:“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爹!他……他快不行了!求您开恩啊!”

白副使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快起来!使不得!”他看了一眼地上气若游丝的老人,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官腔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推诿:“大使大人的批示文书尚未下来!没有上面的指令,我……我也无权擅自施救啊!这是规矩!”

汉子被扶起,脸上涕泪横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在怀里摸索着,掏了又掏,最终只摸出几枚带着体温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他绝望的目光在几位医官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昨日为他父亲据理力争的盛医官和李东昊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最后的决绝,他猛地挣开白副使的手,再次“噗通”一声,首挺挺地跪倒在盛医官和李东昊面前!

“两位医官!求求你们!救救我爹吧!”他双手捧着那几枚可怜的铜钱,高高举起,声音带着哭腔和卑微的乞求,“我……我只有这点钱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救救我爹吧!”

盛医官看着汉子手中的铜钱和眼中深切的绝望,心中如同被重锤击中,他连忙俯身去搀扶:“快起来!快起来!我们……我们也没有好的医疗方案啊!况且没有批示文书……”他声音艰涩,充满了无力感。

“我能医!”

一个平静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响起!正是李东昊!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后,赠药点周围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那笑声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弄、鄙夷和看热闹的兴奋!

“听见没?他说他能医!哈哈哈!”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白副使和盛医官都不敢接手的病人,他一个新人敢说能医?”

“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想出风头想疯了?”

“啧啧啧,等着看好戏吧!看他怎么收场!”

“别到时候人没救活,把自己也搭进去!去年那个张医官就是前车之鉴!”

王医官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一个箭步冲到李东昊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因惊惧而变调:“李东昊!你疯了?!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眼中充满了恐惧:“去年那个张医官,就是坚持用自己的方子治一个高热不退的孩子,结果孩子死了!家属告到衙门!张医官被革职查办,西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现在还关在死牢里等秋后问斩!他们整个惠民局的人,大使、副使、所有当值的医官药工,全都被发配到云南烟瘴之地去了!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你……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盛医官也脸色凝重,他虽认同李东昊的诊断,但此刻也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声音沉重:“李医官!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规矩就是规矩!没有批示文书,擅自救治争议病患,一旦出事,便是万劫不复!不仅是你,我等今日当值之人,甚至白副使、大使大人,都要受到牵连!三思啊!”

“医官!我信你!我真的信你!”汉子仿佛抓住了唯一的希望,猛地转向李东昊,再次重重磕头,“求你救救我爹!我……我发誓!无论结果如何,绝不连累医官!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李东昊看着汉子眼中孤注一掷的信任和绝望,又看看地上生命垂危的老人,胸中如同翻江倒海。他想起2025年,哪怕面对再凶险的病情,只要家属签字同意,医生便能全力施救,有完善的医疗法规和保险体系兜底。而在这里,人命关天,却要先看“批示文书”!这洪武年间的医疗制度,如同一张冰冷的大网,将医者的仁心与患者的生命牢牢困住!

他暗叹一声:「也难怪新时代的医生都是先签字后手术,责任划分明确。在这里,没有制度保障,一旦出事,便是灭顶之灾!若非我有十足把握……」

“白副使!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诸位无关!”李东昊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白副使、盛医官和王医官,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因制度拖延而死!

“胡闹!”白副使脸色铁青,厉声呵斥,“这里是惠民药局!不是你逞个人英雄的地方!出了事,你以为一句‘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能撇清干系?整个药局都要为你陪葬!来人!维持秩序!无关人等退后!”他显然被李东昊的“鲁莽”激怒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