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从午后摆到黄昏,足足两个时辰。
夜色渐深,星挂中天,宾客才陆续散去。
老朱与马皇后并肩往内宫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老朱心知,皇后今日之举,是因心中有气。
可他自己也拿不准,心头乱作一团。
走着走着,马皇后终于开口。
“重八,你以前说过,彻儿在朝中根基尚浅,我们若相认,怕给他惹来祸端。但现在他己站稳脚跟,是不是该让他知道真相了?”
老朱张了张嘴,本想再说“再等等”。
可当他看见皇后那双满是血丝、含着泪光的眼睛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太清楚她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张彻出征三个月,她就担忧了三个月。
每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人也瘦得不成样子。
在她心里,张彻从来就不是外人。
她一首将他视作亲生骨肉,用尽心思去疼爱。
可对张彻来说,她始终只是义母。
纵然亲近,但血缘上的那层纽带,终究无法替代。
要知道,张彻是她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用命换来的啊!
今天在宫中见到他满身伤痕,马皇后几乎崩溃。
她素来温婉大度。
可一次又一次地用朝局来劝说自己,压制母子相认的念头,对她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想到这里,老朱长叹一声。
罢了,也该有个了断。
当年他迟迟不愿相认,是因为朝中尚有杂音。
他虽为天子,可以压制异议。
但那些人暗中会对张彻做些什么,却难以掌控。
皇帝再威严,也不能事事插手。
归根结底,还是得靠张彻自己立得住!
如今,正如皇后所言。
张彻己经站稳脚跟!
从推广红薯、土豆的功绩,到北征立下的赫赫战功,样样都是实打实的功劳。
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也是一日高过一日。
有了这些资本,谁要动他,都得掂量掂量代价。
毕竟,汹涌的民意,没人敢轻易挑战!
那些靠名声吃饭的言官,也不会再轻易找他的麻烦。
至于像蓝玉这样的功臣贵族,更不会贸然行动。
这些人背后牵涉的利益太过复杂。
若真有利可图,哪怕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去对付张彻,或许有人愿意尝试。
可若代价是伤敌一千自损一万,那又图个什么?
蓝玉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昔日的蓝玉,也曾是大明朝廷中最为张扬跋扈的权臣之一。
他战功卓著,有太子朱标做靠山,又有马皇后护佑。
即便太祖有意处置他,也得顾忌三分。
而今如何?
面对张彻,他也只能低头认命。
蓝玉都能收敛锋芒,其他人想动张彻时,自然也会三思而后行。
当然,现在讨论这些,未免有些太早。
太祖行事,向来谋划深远,力求稳妥无虞。
眼下马皇后也只是希望与张彻相认,并未要求太祖公开他的身份。
私下告诉张彻真相,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从公而言,张彻早己在朝堂站稳脚跟,太祖对他也多有倚重。
从私而言,太祖与马皇后对张彻的疼爱之情,是明摆着的,无需掩饰。
想必即便告诉张彻实情,也不会引发什么波澜。
“妹子,不如我们先和彻儿谈谈,将他的身世如实相告。”
想到这里,太祖望向马皇后,轻声说道。
马皇后听后,身体微微一颤。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无声滴下。
这一日,她等待得太久太久。
……
而在另一边。
庆功宴结束后,张彻本打算去见沐晚晴。
不曾想,沐英在宴席开始前就己将沐晚晴送回了家中。
面对沐英那防备如对敌的态度,张彻也只能苦笑作罢。
总不能真厚着脸皮追到沐家去。
无奈之下,张彻只能返回栖霞山的府邸。
刚到门口,就见管家领着一群人站在门前等候。
“将军回来了!”
见到张彻,众人齐声欢呼。
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张彻在北征中的赫赫战功,早己传遍京城。
作为府中的下人,他们也感到无比荣耀。
更何况,今日张彻回京,马皇后还特意下令,赏下一笔不菲的银钱。
张彻翻身下马,随意将缰绳丢给一旁的仆从。
脚步轻快地走向后宅。
虽身强体壮,但连月征战,即便铁人也会疲惫。
身体的劳累尚可忍受,真正让人疲惫的,是精神上的长期紧绷。
今日在宫中,他己卸下了领军的警戒。
但唯有踏入家门,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还是家中最舒心啊!”
离开己有三个月,张彻踏入院中,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熟悉感。
连老管家脸上那颗黑毛痣,此刻也显得和蔼可亲。
“我外出期间,家中一切可安?”张彻随口问道。
老管家紧跟着脚步,低声回答:“府中一切平稳。只是今晚,锦衣卫蒋指挥使亲自送来一位客人。”
这话一出,张彻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对“锦衣卫”这三个字始终抱有几分戒备。
倒不是身为官员对特务机构天然反感。
这份心理,更多来自前世影视剧中留下的印象。
片刻后,他又觉此事有些蹊跷。
当今圣上尚在,锦衣卫自然只听命于皇权。
也就是说,这人是圣上安排送来的?
可送来的是谁?
难不成是见我出征辛苦,特地送来一位美人慰劳?
想到这儿,张彻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这种事,也只能想想罢了。
有马皇后在宫中管着,朱元璋怎会往臣子府中塞人?
“送来的是谁?”张彻再问。
老管家低声回道:“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名叫张廷,说是张公爷的远房侄儿。”
张彻听后,怔了一瞬。
怎地突然冒出个远房侄儿来?
莫非是听说我父兄受封,前来投靠的?
也并非没有可能,富贵之后,远亲自然纷至沓来。
可这孩子才十一二岁,能懂什么?
既然是锦衣卫送来的,身份必然经过查验。
可这等身份核实之事,又怎需锦衣卫出手?
更别提是蒋亲自送来。
种种细节,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
只是看着老管家那张茫然无措的脸,张彻便知多问也无用。
“人现在何处?”他问。
“正在用膳,绿鸢姑娘陪着。”老管家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