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洪峰噬堤,孤臣浴血

2025-08-17 3987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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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天河倒泻,砸在秦淮河堤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狂风怒吼,卷起浑浊的浪头,如同发狂的巨兽,猛烈地撞击着那几处新补的、摇摇欲坠的堤段!

朽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被水流轻易卷走,堤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塌!

“快!沙袋!堵住缺口!”海瑞的嘶吼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带着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

他浑身湿透,泥浆裹满了布衣,瘦削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如同随时会被吞噬的枯叶,却死死钉在堤岸最危险的地段!

他亲自扛起沉重的沙袋,踉跄着冲向一个被冲开的口子!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腰际,巨大的冲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大人!危险!快回来!”随行的老仆和几个胆大的衙役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拉他。

“别管我!堵堤!救人!”海瑞头也不回,拼尽全力将沙袋填向缺口,浑浊的河水夹杂着碎石狠狠砸在他身上,

他一个趔趄,险些被冲倒,却咬着牙死死顶住!鲜血混着泥水从他脸上的旧伤疤处渗出,更显悲壮。

这一刻,什么权谋算计,什么朝堂倾轧,都被海瑞抛诸脑后。

眼前只有这即将崩溃的堤岸,和堤岸后面无数惊慌失措、哭喊着奔逃的百姓!他的“道”,

就是守护这方水土,守护这些命如草芥的黎民!这份近乎偏执的担当,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

他不是神,只是一个拼尽全力的凡人,用血肉之躯,试图对抗这由贪婪引来的天灾人祸!

在河堤高处,负责此段工程的工部小吏钱贵脸色惨白如纸,看着下方海瑞搏命的身影和不断扩大的溃口,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堤坝的“猫腻”有多大!严世蕃的命令是让堤垮,让海瑞死!可现在…海瑞没死,堤却真的要垮了!淹死的百姓,这笔滔天血债,他钱贵背得起吗?!

“不…不行了!顶不住了!快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本就人心惶惶的民夫和衙役中,瞬间崩溃!一些人丢下沙袋木桩,哭喊着向高处逃命。

堤坝的溃口在绝望的哭喊和狂风的嘶吼中,猛地扩大!一股巨大的浊流如同挣脱束缚的恶龙,咆哮着冲向低洼的街巷!

“大人——!”老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睁睁看着一个浪头狠狠拍在海瑞身上,将他瘦弱的身影瞬间吞没!

工部衙门内,侍郎钱有禄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窗外暴雨如注,雷声滚滚,每一声都像砸在他心尖上。

他不断派人去打探河堤消息,心中祈祷着严世蕃的毒计顺利,让海瑞和那些“证据”一同葬身鱼腹。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浑身湿透、如同落汤鸡般的手下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上毫无人色,“堤…堤垮了!西段…决口了!淹…淹了好几条街!”

钱有禄心中一喜,随即又一沉:“海瑞呢?!淹死了没有?!”

“没…没看到尸体!”手下哭丧着脸,“他…他当时就在溃口那儿堵堤…被…被大水冲走了!

但…但是…溃口…好像…好像不是自然垮的!小的…小的看到钱贵少爷…在决口前,鬼鬼祟祟地在那边堤上…像是在…像是在挖什么!” 他不敢明说,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什么?!”钱有禄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海瑞没死?!还被大水冲走了?更可怕的是,钱贵这个蠢货竟然被人看到了!

一旦海瑞生还,或者有人追查…严世蕃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他钱有禄就是现成的替死鬼!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钱有禄暴怒地踹翻椅子,“快!立刻派人!沿着下游给我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把那个混账钱贵给我控制起来!堵住他的嘴!决口的事…

就说是连日暴雨,加上海瑞瞎指挥,延误了加固!” 他必须立刻编造谎言,掩盖真相,同时祈祷海瑞己经淹死!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断木,如同无数只巨手,将海瑞拖向黑暗的深渊。巨大的冲击力和窒息感瞬间剥夺了他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带着淤泥腥味的空气猛地呛入肺中!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大口浑浊的河水。

意识模糊中,他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他费力地睁开被泥水糊住的眼睛,发现自己被冲进了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一根粗壮的芦苇根缠住了他的衣角,将他卡在了浅滩处。

离他不远处,就是滔滔奔涌的秦淮河主道!

刺骨的寒冷和浑身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左臂传来钻心的疼,可能骨折了。

脸上、身上被碎石和水下杂物划出无数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还活着!这微弱的生机,如同黑暗中的烛火。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一点一点向岸边更高的芦苇丛爬去。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冰冷的淤泥吸吮着他的体温。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把真相公之于众!让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付出代价!这信念支撑着他,在死亡的边缘挣扎求生。

兵部衙门内,气氛凝重。张居正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的是一份他亲自核查、触目惊心的军粮对比清单:

户部调拨记录:上等粳米,足额。

神机营实收记录:霉变陈米,掺沙石,严重不足额。

差价去向(初步追查):经手粮商“丰裕号”,与户部仓场提督过从甚密,巨额银钱流入京城数家银庄,最终指向不明。

陪同的兵部侍郎忧心忡忡:“张大人,这…这牵扯太大!丰裕号的东家刘大富,是京城有名的粮商,背后…据说有严府的影子!户部那边更是铁板一块!我们…我们动不了啊!”

张居正猛地一拍桌子,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愤怒与决绝:“动不了?!将士们在前方流血,后方蛀虫却在啃食他们的口粮!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这己经不是贪墨,这是资敌!是叛国!” 他想起军营里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兵,想起老兵麻木绝望的眼神,一股热血首冲头顶。

“可是…没有铁证啊!刘大富狡猾得很,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户部那边更是…”

“铁证?”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和狠劲,“铁证是查出来的!是挖出来的!

他刘大富的账滴水不漏,他手下管库的、运粮的,难道个个都是铁板一块?他贿赂官员,难道每次都是天衣无缝?

”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立刻派人,秘密接触丰裕号里不得志的管事、被克扣的运粮脚夫!

许以重利,晓以大义!还有,查刘大富最近的大宗开销,赌坊、青楼、购置田产!他吞了这么多军饷,不可能不露马脚!

就从他的‘销金窟’查起!” 张居正展现出超越年龄的谋略与行动力,他要从敌人内部打开缺口!

军粮案,成了他磨砺锋芒、挑战严党另一根基的战场。

丹房外,陆炳垂手肃立,雨水打湿了他的飞鱼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他刚刚再次向皇帝禀报了南京水灾的初步消息,以及严世蕃府邸近日频繁有南京口音人员出入的异常情况。

李芳从丹房内轻步退出,走到陆炳身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陆都督,陛下的意思…让您…‘磨刀’。” 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还说…‘钝刀…见不得血。’”

陆炳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磨刀”…“见血”… 嘉靖帝的暗示再清楚不过了!

皇帝对南京的事态极其不满!他嫌陆炳这把“刀”太钝,没有在严世蕃搞出这么大乱子之前就“见血”——要么是提前制止严世蕃,要么是干脆利落地除掉隐患!

而现在,皇帝要他“磨刀”,就是要他在后续处理中,展现出足够的锋利和狠辣,要“见血”!这“血”是谁的血?是南京工部钱有禄的?还是…指向更高层?

陆炳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皇帝的耐心似乎耗尽了,平衡的游戏玩不下去了。

他必须做出选择,必须让皇帝看到他的“锋利”。是彻底倒向一方?还是…找出一个足够分量、能让皇帝和严世蕃都“满意”的替罪羊?

严世蕃在南京的爪牙钱有禄,分量够吗?还是…需要更“合适”的人选?

陆炳的脑子飞速运转,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冰冷的算计和血腥味。帝心似铁,他这把刀,己被逼到了必须沾血的境地。

秦淮河下游一处地势较高的寺庙,临时成了灾民安置点。

哭喊声、呻吟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伤病的气息。

被救起的灾民们挤在漏雨的廊下,瑟瑟发抖,眼神空洞。

突然,寺庙门口一阵骚动。

“海…海青天!是海青天!”

“海大人没死!海大人回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只见两个浑身泥泞的衙役,搀扶着一个同样泥泞不堪、脸色惨白如纸、左臂用布条草草固定吊在胸前的身影,踉跄着走了进来。

正是被下游渔民救起、侥幸生还的海瑞!

他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浑身伤痕累累,嘴唇干裂出血。

但当他抬起头,那双眼睛扫过满目疮痍的安置点,扫过那些失去家园、亲人,甚至身负重伤的灾民时,

一股滔天的悲愤和更加坚定的意志,如同火焰般在他眼底燃烧起来!那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瞬间让嘈杂的安置点安静了下来。

“诸位…乡亲…”海瑞的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河堤之祸…非是天灾!乃…人祸!” 他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臂,指向风雨飘摇的南京城方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和恨,

“本官…以性命担保!必查清真相!必为尔等…讨还公道!必让那…祸国殃民之贼…血债血偿!”

“青天!”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海青天!”

“为我们做主啊海青天!”

悲愤的灾民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哭声、喊冤声、控诉声瞬间汇聚成一股悲壮的洪流!

海瑞的归来和这泣血的誓言,如同在绝望的深渊中点燃了唯一的火炬!南京城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