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困兽之斗,暗火燎原

2025-08-17 3934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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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兵部值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气氛。

海安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临时铺就的床板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了许多。

昨夜张居正紧急调来的太医,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张居正坐在一旁,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

他面前摊开的,是昨夜从海安手中接过的、染血的包裹——钱贵的认罪书、海瑞的奏疏、万民血书。

每一份都沉甸甸地控诉着严世蕃的滔天罪恶。然而,陆炳转述的皇帝那冰冷彻骨的旨意

“知道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如同万载寒冰,将他心中燃起的正义之火几乎浇灭。

张居正的手指抚过万民血书上那一个个模糊的血指印,仿佛能听到灾民绝望的哭嚎。

铁证如山,却抵不过帝王一句漠然的“知道了”!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绝对皇权面前,所谓的真相与公道,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是屈从于这冰冷的旨意,将铁证深埋?还是…逆势而行?年轻的张居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挣扎。老师徐阶的隐忍教诲与海瑞的刚烈身影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就在这时,心腹书吏神色紧张地引进来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如同惊弓之鸟的胖子——正是死里逃生的粮商刘大富!

“张…张大人!救命!救命啊!”刘大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严…严世蕃要杀我灭口!

昨夜…昨夜要不是老管家替我挡了一刀…小人…小人就完了!”他语无伦次地哭诉着昨夜惊魂,将严府管事如何“安抚”他,又如何派杀手灭口的过程抖了个干净。

张居正眼中寒光一闪!刘大富的出现,如同在冰冷的灰烬中投入了一块炽热的炭!军粮案的关键活口!

他强压住心头的激荡,沉声道:“刘大富,你想活命,就把你知道的,关于军粮贪墨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写下来!

特别是与户部吴良德,还有…严府的往来!若有半句虚言,神仙也救不了你!”

刘大富为了活命,哪里还敢隐瞒?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如何与吴良德勾结,如何虚报粮价、以次充好,如何将巨额差价通过空头商号洗白,最终又如何“孝敬”严府管事、甚至严世蕃本人默许抽成的种种黑幕,详尽道出!

他甚至还提供了几处秘密账本藏匿地点和几个经手关键贿赂的中间人名字!

张居正迅速记录,心跳如鼓。这份由刘大富亲口所述、签字画押的供状,分量丝毫不亚于南京的铁证!

这是指向严世蕃核心利益链条的致命一击!虽然皇帝对南京案的态度冰冷,但这军粮案…尚未捅到御前!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丝不屈的火苗,在张居正被冰水浇透的心中重新燃起。他决定,双管齐下!

严府暖阁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严世蕃那只独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肥胖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刚刚收到一连串的噩耗:

芦沟桥截杀失败!海安被张居正救走!铁证落入张居正之手!

刘大富灭口失败!人跑了!很可能投靠了张居正!

南京钱有禄“自尽”,但钱贵的认罪书原件竟然流出了!

陆炳那边毫无动静,皇帝似乎默许了现状,但这平静之下更让他心慌!

“废物!一群废物!!”严世蕃的咆哮终于炸响,他疯狂地砸着眼前能看到的一切!名贵的瓷器、玉器碎了一地。

“张居正!又是这个黄口小儿!他怎么敢?!他怎么还没死?!”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西面八方都是张开的罗网!

张居正手握两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皇帝态度暧昧,陆炳这条毒蛇随时可能反噬!

“东翁息怒!眼下…必须立刻反击!”一个心腹幕僚硬着头皮献策,“张居正手握证据,但陛下态度未明,他未必敢立刻捅上去!

这是我们的机会!必须在他行动之前,先把他…彻底搞臭!让他手里的东西变成‘废纸’!”

“搞臭?怎么搞?!”严世蕃独眼血红。

“双管齐下!”幕僚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第一,立刻发动我们在都察院、六科廊的所有言官!弹劾张居正!

罪名嘛…就说他借查军粮案之名,罗织罪名,构陷朝廷重臣,纵容手下擅杀无辜,更与南京海瑞勾结,煽动民变,图谋不轨!把水彻底搅浑!”

“第二,”幕僚声音压得更低,“刘大富不是跑了吗?立刻派人散播流言,

就说刘大富才是军粮贪墨的主谋,他眼见事情败露,便诬陷攀咬严侍郎和吴提督以求脱罪!

而张居正…就是被他收买,替他铲除异己的刀子!再找几个‘苦主’,去衙门告刘大富侵吞他们的田产、逼死人命!

把他名声彻底搞臭!一个声名狼藉的‘主犯’的攀咬,谁会信?”

严世蕃听着,脸上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更阴冷的狠毒取代。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好!就这么办!还有…给宫里我们的人递话,把紫金山祥瑞之事,在陛下面前多提提!让陛下知道,是谁在祥瑞当前,搅动风雨,意图不轨!”

他要利用嘉靖帝对祥瑞的痴迷和对“麻烦”的厌恶,将张居正和清流塑造成破坏“吉兆”的罪魁祸首!困兽之斗,其计更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陆府密室,烛火昏暗。陆炳独自一人坐在阴影里,面前放着两样东西:一份是昨夜张居正带来的、染血的南京铁证;另一份是今早刘大富在兵部招供的军粮案关键供词抄本。

陆炳的脸色在烛光下晦暗不明。皇帝的旨意像冰锥扎在他心上。“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这看似平常的旨意,在如今的情势下,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明白,皇帝知道他在南京案上“平衡”失败了,甚至可能欺君了。皇帝没立刻处置他,不是信任,而是…留着他这把刀,看看他还能不能“锋利”起来。

张居正送来的这两份东西,既是炸弹,也是…机会?严世蕃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南京人祸+军粮巨贪,任何一条都足以抄家灭族!

但皇帝的态度…陆炳想起丹房里那燃烧的符箓和冰冷的漠然,心沉了下去。皇帝不在乎真相,只在乎“祥瑞”和他的长生。

陆炳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该怎么做?继续“平衡”,装作不知道这些新证据?那皇帝会觉得他这把刀彻底“钝”了,离死期不远。

将证据呈给皇帝?那等于告诉皇帝自己之前办错了案,欺君之罪跑不了。帮助张居正,彻底扳倒严世蕃?那他将彻底站在清流一边,失去“孤臣”的立场,也会被皇帝猜忌结党。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他不能明着帮张居正,但可以…暗中给严世蕃制造一个无法翻身的“意外”!

他拿起刘大富供词中提到的那个经手贿赂的中间人名字——“西海货栈”掌柜孙有财。这个人,或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一个既能向皇帝证明自己“锋利”,又能除掉严世蕃,还不会引火烧身的突破口…风险极大,但值得一搏!

陆炳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寒芒。为了生存,他必须再次在刀尖上起舞。

南京,鸡鸣寺旁一处名为“静心斋”的清幽院落。海瑞的断臂用木板固定着,吊在胸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旧。

他被“请”到了这里“静养”,美其名曰养伤,实则被变相软禁。门外有锦衣卫的番子“守卫”,院内只有一名沉默寡言的老仆。

徐阶的信使刚刚离去。信的内容简洁而沉重:京城剧变,铁证被漠视,陛下旨意“维持现状”,严党反扑凶猛,嘱其暂忍,保全有用之身。

海瑞放下信笺,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他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悲悯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坚毅。

皇帝的旨意,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匡扶正义的脚步死死锁住。但他心中的“道”,并未因此熄灭。

他拿起笔,铺开纸。奏书不能写了,但他可以写!写给应天府的知府,写给他认识的地方清官,写给那些在洪灾中失去家园的里长!

内容不再是弹劾,而是详尽的赈灾建言、河工治理方略、防范胥吏盘剥的条陈!他将自己在南京走访调查所得、对民生疾苦的深刻理解,化为一篇篇务实的策论。

他无法在朝堂上发声,就在地方埋下种子!他相信,这些凝聚着血泪与智慧的文字,终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他的战场,从轰轰烈烈的弹劾,转向了润物无声的耕耘。这份转变,并非屈服,而是以另一种更持久的方式,践行着他“为民请命”的誓言。

京城的大街小巷,各种流言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听说了吗?兵部那个张居正,查军粮案是假,想扳倒严阁老是真!他手下在兵部衙门里杀了好多人!”

“可不是!那个粮商刘大富,就是军粮案的主谋!现在反咬一口,说严侍郎贪墨?谁信啊!听说他逼死了好几条人命呢!”

“张居正勾结南京的海瑞!海瑞在南京煽动灾民闹事,差点激起民变!他们想干什么?”

“唉,紫金山祥瑞连现,本是天大的喜事!偏有小人作祟,搅乱朝纲,怕不是要遭天谴哦…”

茶馆、酒肆、甚至官员的轿子里,都充斥着这些精心炮制的谣言。

都察院和六科廊里,几份措辞严厉、捕风捉影弹劾张居正“滥用职权”、“构陷大臣”、“纵凶杀人”、“勾结外官”、“破坏祥瑞”的奏疏,己然成型,即将飞向通政司!

张居正乘轿前往衙门的路上,掀开轿帘一角,看着街边行人投来的或猜疑、或畏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听着那隐约传来的议论声,脸色平静,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己然发白。

严世蕃的反扑,如同淬毒的暗箭,从西面八方射来。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怀揣着足以焚毁严党的烈火,却行走在一片由谎言和恶意编织的冰原之上。这烈火,是会将冰原融化,还是…最终被这无边的寒冷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