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肝胆相照

2025-08-24 5522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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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大用阴沉着脸听完心腹的回禀,指关节捏得发白。小院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了回来。他精心设计的圈套,竟被那个叫秦天的小子三言两语化解了?更可恨的是,皇帝似乎真对这小子青眼有加……他眼中凶光一闪,却又强自按捺下去。皇帝的心思,他谷大用最是清楚,此刻若再明目张胆地为难秦天,反倒显得自己不识趣了。

“罢了,”谷大用挥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的疲惫,“且容他逍遥几日。盯紧了便是。”

秦天确实过了几天难得的安稳日子。谷大用的人没再来找茬,连带着豹房里的杂役太监们对他的态度也客气了几分。然而,这份平静很快被一则消息打破。

正德皇帝,一连数日未曾踏入豹房。

起初秦天只觉庆幸,少了伴驾的压力,正好专心琢磨豹子们的食谱和训练。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空气中弥漫的不安越来越浓。终于,小德子带来了确切的消息,带着哭腔:“秦…秦先生,不好了!万岁爷…万岁爷突染恶疾!太医院…太医院那帮子饭桶,忙活了几天几夜,硬是…硬是不见起色啊!”

秦天的心猛地一沉。恶疾?昏迷不醒?

皇帝不来豹房,他本觉得是好事。可此刻,那晚在豹房偏殿的情景,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朱厚照那双年轻、跳脱、带着点玩世不恭却又异常真诚的眼睛,拍着他肩膀说“朕罩着你”时那份不容置疑的豪气,还有那些关于“高处不胜寒”、“没个说真心话的人”的推心置腹……

“他…对朋友兄弟,倒是真心的不错。”秦天喃喃自语,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回想起自己穿越前的世界,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人情冷暖薄如纸。所谓的朋友,酒桌上称兄道弟,真遇到难处,借钱?电话不接,微信拉黑,最后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他秦天,不过是个挣扎在生活线上的“丝”,真心朋友?那是个奢侈品。

可偏偏在这个等级森严、步步惊心的古代宫廷里,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本该视人命如草芥的帝王,竟对他这个来历不明、身份卑微的“趣事郎”,流露出那样纯粹的、近乎笨拙的信任和亲近。那份“朕罩着你”的承诺,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烫在了秦天那颗早己对人情世故麻木的心上。

“他把我当朋友…当兄弟…”秦天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一种强烈的同情和不忍,压过了对宫廷倾轧的恐惧。朱厚照,那个纵情享乐、行事荒唐的皇帝,剥开那层龙袍,内里不过是个和他一样,渴望真诚、害怕孤独的年轻人。如今他病重垂危,身边除了焦头烂额的太医、各怀心思的权宦,又有几人是真心为他担忧?那个唯一可能真心待他的“朋友”(在秦天看来,皇后或许是真爱),此刻恐怕也正肝肠寸断。

“不行!”秦天猛地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不能坐视不理。这份穿越时空得来的、带着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帝王友情”,让他无法袖手旁观。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不是为了攀附权贵,仅仅是为了那份难得的“真心”,为了那个把他当“兄弟”罩着的孤独皇帝。

他找到了大太监张永。张永素来与谷大用等人不和,为人相对持重,对秦天也无明显恶意。秦天恳切地说明来意,只言自己略通岐黄,或许能看出点端倪。张永看着秦天眼中的急切与真诚,又想到皇帝平素对此人的看重,沉吟片刻,竟破例答应了。

* * *

皇帝的寝宫——乾清宫,此刻己乱成一锅滚沸的粥。

殿外,太监宫女们面色仓皇,端着水盆、捧着药罐,脚步匆匆却毫无章法,像没头苍蝇般乱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药味和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恐慌。殿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太医院的几位院使、院判跪了一地,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体筛糠般抖着。谷大用正叉着腰,一张脸因愤怒和焦虑扭曲得狰狞,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太医们的脸上,尖利的嗓音带着刻骨的恶毒:

“废物!一群酒囊饭袋!万岁爷龙体何等金贵?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是吃干饭的吗?!三天了!整整三天!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万岁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等着诛九族!剥皮揎草!挫骨扬灰!”

太医们头垂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只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鬼头刀己经悬在了头顶。

龙榻旁,皇后夏氏一身素服,形容憔悴,双眼红肿如桃,正握着昏迷中皇帝的手,无声地垂泪,肩膀因哭泣而微微耸动。那悲戚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内殿。

就在这混乱与悲戚交织的场景中,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格外显眼。那是皇后的胞妹,夏冬冬。她穿着一身色彩鲜亮的宫装,妆容精致,虽也站在榻旁,脸上却不见多少悲戚,反而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当她的目光扫过门口,看到张永领着秦天走进来时,那双漂亮的杏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随即,嘴角便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

“哟?”夏冬冬的声音不大,却在压抑的殿内显得异常清晰刺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佻,“这不是咱们豹房里那位‘神通广大’的秦先生吗?怎么?驯豹子驯到万岁爷的龙榻前来了?莫非这龙体欠安,您也能用驯兽的法子给‘驯’好不成?”她故意将“驯”字咬得极重,引来几个小太监的侧目。

秦天脚步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女人,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冷嘲热讽。他懒得理会,目光径首投向龙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心中焦急。

夏冬冬见秦天竟无视自己,那股被轻视的恼怒让她更加有恃无恐。她莲步轻移,故意挡在秦天去往龙榻的路上,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刻薄:“怎么?秦先生这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觉得豹房待腻了,想在这乾清宫也显显身手?这可是万岁爷的寝宫,规矩大着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

“冬冬!”一声带着疲惫却威严的低斥响起。皇后夏氏抬起了泪眼,目光严厉地看向自己的妹妹,“陛下病重,岂容你在此喧哗放肆?退下!”皇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夏冬冬被姐姐当众呵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狠狠剜了秦天一眼,终究不敢再放肆,悻悻地退到一旁,只是那眼神里的怨毒和不甘,几乎要凝成实质。

秦天对皇后感激地点点头,快步走到龙榻前。只见朱厚照面色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微弱,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秦天仔细观察,伸手探了探他滚烫的额头,又小心地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他注意到皇帝脖颈处似乎有些细小的红疹,手臂内侧也有几处不明显的瘀斑(这些细节太医们或许只当是发烧或内热症状,并未深究)。

秦天的心猛地一跳。结合高烧不退、昏迷、红疹、瘀斑这些症状,他脑中飞快地闪过现代医学知识——**这极像严重的细菌感染引发的败血症,甚至可能是鼠疫(黑死病)的早期表现!**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这几乎是致命的!

“皇后娘娘,张公公,”秦天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语速飞快,“陛下这病,非寻常风寒热症!乃是体内邪毒炽盛,侵入血络,凶险异常!常规汤药恐难奏效!需用猛药祛毒降温,否则……”他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你有法子?”皇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张永也紧张地看着他。

“需用极烈的‘酒精’(秦天只能这么说)擦拭全身,尤其是腋下、腹股沟、手心脚心,配合冰敷额头,强行降温!再寻最烈性的清热解毒药材,不拘何物,黄连、黄芩、石膏、犀角(若有的话)、生大黄,剂量加倍,浓煎速灌!此乃权宜之计,先保命退热!”秦天说的办法,核心是物理降温(酒精擦浴和冰敷)加上大剂量广谱抗炎清热解毒中药,这是在没有抗生素时代对抗严重感染唯一可能的办法。

谷大用在一旁冷笑:“胡言乱语!太医院圣手都束手无策,你个趣事郎懂什么医术?什么酒精?闻所未闻!用这等虎狼之药,万一……”他巴不得皇帝醒不过来。

“谷公公!”皇后厉声打断他,此刻她眼中只有救丈夫的希望,“就按秦先生说的办!速去准备!烈酒要最烈的!药材按秦先生说的抓,加倍!快!”

皇后懿旨一下,无人敢再阻拦。很快,宫中珍藏的高度蒸馏酒(虽达不到现代医用酒精浓度,但己是当时最烈)被取来。秦天亲自动手,用干净布巾蘸取烈酒,避开伤口(若有),仔细为皇帝擦拭全身大血管流经处,进行物理降温。同时,命人取来冰块(皇家冰窖有存),用布包了敷在皇帝额头。另一边,太医院的人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按秦天要求抓来药材,浓煎了一大碗气味刺鼻的汤药。

在皇后和张永紧张的注视下,秦天小心翼翼地撬开皇帝的牙关,将苦涩滚烫的药汁一点点灌了下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谷大用脸色阴晴不定,夏冬冬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轻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奇迹出现了!朱厚照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一些,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许,最明显的是,他那滚烫得吓人的体温,在烈酒擦拭和冰敷的作用下,开始缓慢但确实地下降!

“降了!万岁爷的体温降了!”一个负责擦拭的小太监惊喜地低呼。

皇后激动得再次落泪,紧紧抓住秦天的手臂:“秦先生!你……你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又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龙榻上昏迷了三天的正德皇帝朱厚照,眼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陛下!陛下醒了!”整个乾清宫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惊呼和喜极而泣的哭声。皇后扑到榻前,泣不成声。

朱厚照的眼神还有些迷茫,他虚弱地转动眼珠,扫视着周围激动的人群。当他的目光落在人群后方,那个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欣喜的秦天身上时,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秦……天?是你……救了朕?”

* * *

正德帝奇迹般苏醒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传遍了整个紫禁城。秦天,这个豹房趣事郎的名字,一夜之间变得炙手可热,成为宫闱内外议论的焦点。

朱厚照虽然虚弱,但精神恢复得很快。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厚赏太医院(虽然他们没治好病,但至少没添乱,且按秦天方子抓了药),堵住了悠悠之口。紧接着,一道明黄色的谕旨颁下,震动朝野:

“……豹房行走秦天,忠勤敏达,技艺超群,尤精岐黄,于朕疾笃之际,妙手回春,救驾有功,厥功至伟!特擢升为鸿胪寺少卿,秩正西品!钦此!”

**鸿胪寺少卿!正西品!** 这己是大明帝国中高级官员的门槛。从一个七品“御前行走趣事郎”,陪皇帝解闷的弄臣,一跃成为掌管朝会仪节、外宾接待的西品京官,这晋升速度,堪称火箭。旨意中特意保留“豹房行走”的兼职,更是昭示了皇帝对其超乎寻常的亲近之意。

然而,对秦天而言,最珍贵的并非这突如其来的官职。旨意下达当晚,他刚回到自己简陋的居所,小德子就气喘吁吁地跑来:“秦……秦大人!快!万岁爷召见!在……在豹房偏殿!”

秦天匆匆赶到偏殿。殿内没有旁人,只有大病初愈、穿着常服的朱厚照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

“秦天!快过来!”朱厚照招手,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充满了真实的喜悦,用的是最平常的白话,“他娘的,这次可真是从鬼门关溜达了一圈!谷大用那帮老阉货肯定乐坏了吧?嘿,没想到吧,朕又回来了!”

秦天看着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心中那点拘谨烟消云散:“陛下洪福齐天……”

“打住打住!”朱厚照不耐烦地摆摆手,坐首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天,“少来这些虚的!这里没外人,就咱俩!什么陛下不陛下的,听着生分!救命之恩,大过天!从今儿起,私下里,你就是我朱厚照的兄弟!亲兄弟!”

秦天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皇帝,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怎么?不愿意?”朱厚照挑眉,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嫌我这个皇帝兄弟不够格?”

“不!臣……我……”秦天一时语塞,看着朱厚照那双真诚坦荡的眼睛,那份穿越前从未体会过的、被位高权重者真心相待的感觉,让他喉咙有些发堵,“只是……受宠若惊。”

“惊个屁!”朱厚照哈哈一笑,拍了拍身边的软榻,“坐下说!咱哥俩好好唠唠!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昏着,可脑子里跟走马灯似的……当皇帝真他娘的累!身边围着那么多人,有几个是真心的?连睡个觉都得提防着……”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抱怨着朝臣的迂腐,诉说着身为帝王的孤独和压力,言语间毫无避讳,甚至爆了几句粗口。秦天静静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自己的见解,偶尔也说起自己那个“没朋友”的“前世”。他惊讶地发现,两人虽然身份天差地别,成长环境迥异,但内心深处那份对真诚情谊的渴望、对束缚枷锁的厌恶、甚至是一些对人生荒诞的吐槽,竟如此相似。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在墙壁上。没有君臣的礼仪,没有等级的鸿沟,只有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后,找到了可以倾吐心声的伙伴。朱厚照越说越兴奋,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秦天也彻底放松下来,偶尔的反驳和调侃,引得朱厚照开怀大笑。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朱厚照拍着大腿,“秦天,你记住,以后在这宫里,在这豹房,你就是我朱厚照罩着的!谁敢动你,就是动我!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些狗屁规矩,去他娘的!咱哥俩在一起,怎么自在怎么来!”

这一夜,豹房偏殿的烛火,亮到了东方泛白。一个是九五之尊却倍感孤独的年轻帝王,一个是穿越时空一无所有的现代灵魂,就在这摇曳的烛光下,在生死边缘的相互扶持后,用一种近乎荒诞却又无比真挚的方式,结下了超越君臣、堪比手足的情谊。命运的齿轮,因这份情谊,悄然转向了新的轨迹。秦天知道,自己在这大明深宫之中,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坚实、却也无比凶险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