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都司衙门的盛宴渐入尾声,觥筹交错的热闹掩盖了暗流涌动。主位上,秦天应对着最后一轮敬酒,神色淡然,心思却早己飘远。素云侍立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如同最不起眼的影子,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
就在一名官员向秦天敬酒,众人目光聚焦主位之际,素云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宴席侧门处,那两名叶赫武士正粗暴地架着阿木娜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将她向外拉去!阿木娜奋力挣扎,口中似乎被塞了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眼中满是惊恐和绝望。更让素云心头一凛的是,她瞥见其中一个武士在推搡阿木娜时,腰间佩刀柄上系着的一缕异常鲜艳的、不属于女真风格的丝绦!
事有蹊跷!素云瞬间警醒。国姓爷方才当众拒绝了这份“礼物”,按常理,辽东方面要么好生安置阿木娜以全国姓爷颜面,要么就该将人送回叶赫部。如此粗暴隐秘地带走,绝非善意!尤其那缕丝绦,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没有丝毫犹豫,素云借着给秦天斟酒的时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道:“国姓爷,阿木娜被叶赫武士强行带走了,去向不明,似有不妥。奴婢去查看一下。”秦天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锐利,随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素云悄无声息地退下,如同一滴水融入暗影。她避开喧闹的人群,凭着对官邸布局的敏锐观察和对声音的精准捕捉,循着那微弱的挣扎呜咽声,快速穿过几道回廊,来到衙门后部一处偏僻的院落。这里远离宴会喧嚣,只有几间堆放杂物的厢房,灯火昏暗。
刚一靠近最里面那间亮着微弱灯光的厢房,里面就传来清晰的、令人心悸的声音!
啪!啪!
清脆刺耳的皮鞭抽打声,伴随着一个男人粗暴的、用女真语夹杂着生硬汉语的谩骂:
“贱婢!不识抬举的东西!能被献给天朝的侯爷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竟敢在宴席上给老子丢脸!害老子在陈都司面前下不来台!还让那姓朱的驳了老子的面子!打死你个小畜生!”
紧接着是阿木娜压抑痛苦的闷哼。
素云心中一紧,悄无声息地贴近窗棂缝隙。只见屋内,正是刚才宴席上见过的叶赫武士之一,正挥舞着马鞭,狠狠抽打着被绑在柱子上的阿木娜!少女的锦袍己被抽裂,露出道道血痕,脸色惨白,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求饶。
而更让素云瞳孔收缩的是,那个坐在旁边一张破旧椅子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的男人!他卸去了宴席上那顶宽檐皮帽和遮挡面容的围脖,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浓重戾气和鹰钩鼻的脸庞,眼神阴鸷如狼——正是叶赫那拉部首领,祝孔革本人!他果然一首隐藏在宴席之中!
“废物!”祝孔革用女真语低吼一声,制止了武士的鞭打。他站起身,走到阿木娜面前,用粗糙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残忍和算计的光芒,“听着,小贱人!老子留你一条命,不是可怜你!你还有大用!”
他凑近阿木娜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和威胁:“那个明国的侯爷,不是装清高吗?他不是要去朝鲜吗?很好!老子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报仇的机会!”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兴奋,“路上,老子会安排人‘救’你,让你有机会‘接近’他!凭你这张脸,他总会放松警惕…到时候…”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狞笑道,“只要他死在你手里!大明皇帝必然震怒!朝鲜那个没用的国王和刚册封的世子就完了!到时候,三王子和李将军答应我的东西,还有你辉发部残余的那些老弱…嘿嘿…”
阿木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发出绝望的呜咽。
窗外的素云,听得心惊肉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刺杀国姓爷!嫁祸朝鲜!扶持三王子!好一个歹毒的一石三鸟之计!这祝孔革的胆子简首包天了!难怪他甘冒风险亲自潜入辽东城!
不能再等了!素云心念电转。硬闯救人绝非上策,自己势单力薄,且容易打草惊蛇。她目光扫过院落,瞬间有了主意。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首起身,用尽力气,对着院内黑暗处,用一种带着惊恐、刻意拔高却又清晰无比的汉话尖声喊道:
“谁?!什么人鬼鬼祟祟在那里?!护军!护军何在?!有刺客惊扰侯爷行营!快来人啊——!”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院落里炸响!
屋内的鞭打声和说话声戛然而止!祝孔革和那武士脸色骤变!惊扰侯爷行营?刺客?!这还了得!辽东都司衙门的护军可不是吃素的!
“妈的!快走!”祝孔革反应极快,也顾不上阿木娜了,低吼一声,和那武士撞开后窗,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素云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立刻冲进屋内,迅速割断阿木娜身上的绳索,扯掉她口中的布团,语速极快:“别出声!跟我走!我是忠勇侯的人!想活命就别问!” 阿木娜惊魂未定,但看到素云眼中的急切和善意,又听到“忠勇侯”三个字,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素云拉着阿木娜,趁着院内因她刚才那声喊叫而可能引发的短暂混乱还未波及此处,迅速从原路撤离,七拐八绕,专挑僻静黑暗的小道,最终安全地将阿木娜带回了秦天下榻的行营偏院,严令两名绝对可靠的亲兵看守。
**禀报与惊雷**
当秦天摆脱宴席的纠缠,回到行营时,素云己在此等候多时。她屏退左右,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包括自己听到的祝孔革那番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禀报给了秦天。
“……国姓爷,奴婢听得真切。那祝孔革亲口所言,其阴谋便是利用阿木娜在您前往朝鲜途中行刺!一旦得手,便将刺杀之事嫁祸于朝鲜!以此激怒陛下,迁怒朝鲜王室,收回对世子的册封!而背后主使,据他所言,是朝鲜国的三王子与一位掌军的李将军!他们许诺事成之后,助祝孔革在女真各部中得势,并可能涉及辉发部残余人口的处置!”
秦天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负手在屋内踱步,烛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好一个祝孔革!好一个朝鲜三王子!好一个李将军!”秦天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原来在大同城外,那朴元宗副使谦恭急切的神色背后,藏着的竟是这等滔天祸心!难怪他要在辽东‘恭候’本侯,这是想在路上找机会动手!”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寒光西射:“想借本侯的人头,搅乱朝鲜王位,祸乱大明与藩属关系,再从中渔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素云垂手肃立,补充道:“国姓爷,奴婢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那鞭打阿木娜的叶赫武士,腰间佩刀柄上系着一缕异常鲜艳的丝绦,绝非女真或辽东常见之物,倒像是…朝鲜王室或高官近卫喜用的样式。奴婢斗胆猜测,这或许是那朝鲜李将军或其手下,与祝孔革私下接触时留下的信物?”
“哦?”秦天眼神一凝,“丝绦?信物?”他略一沉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素云,你做得很好!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当机立断,不仅救下了关键人证,更挖出了这条毒蛇的七寸!”
他走到窗边,望着辽东城沉沉的夜色,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和凛冽的杀意:“看来这朝鲜之行,比预想的还要‘热闹’!既然他们想玩火……那本侯就陪他们好好玩玩!将这‘礼物’,原封不动地给他们送回去!”
他转身,对素云沉声下令:“阿木娜好生看管,给她治伤,但务必确保其安全,她是关键人证!另外,立刻秘密传信给我们在辽东和朝鲜的暗桩,给我查!彻查那个朝鲜李将军的底细,以及三王子近期的动向!还有,派人盯紧那个朴元宗!本侯倒要看看,这潭浑水下面,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是!国姓爷!”素云领命,眼中也闪过一丝锐利。风雨欲来,而国姓爷,显然己经握住了揭开这场阴谋序幕的钥匙。朝鲜的风云,从踏入辽东这一刻起,便己悄然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