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药引

2025-08-24 3880字 2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篝火在狭小的树洞空间里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将秦天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覆盖着冰霜的岩壁上,如同一个挣扎的困兽。乌兰躺在他用枯枝和皮袍铺成的“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肩窝处那用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在火光下透出暗沉的红褐色,边缘的皮肉因为灼烧而焦黑翻卷,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高烧。

乌兰的身体烫得惊人,即使在厚厚的皮袍包裹下,秦天也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阿爸…冷…好冷…追风…快跑…”

秦天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他机械地更换着敷在她额头、用雪水浸湿的布条。冰冷的布条很快被体温蒸热,他又换上新的。一遍,又一遍。篝火的温暖似乎无法穿透乌兰身体深处那肆虐的寒热交替。他握着她的手,那曾经充满力量、能拉开硬弓的手,此刻却冰凉而绵软。

时间在绝望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洞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彻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秦天自己的左腿伤处也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和麻木,后背的旧伤更是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失血、寒冷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在黑暗的泥沼中沉浮。

“秦天…”一声极其微弱的呼唤,如同游丝般钻进他的耳朵。

秦天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他扑到乌兰身边:“乌兰!我在!我在!”

乌兰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黑曜石般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蒙着一层浑浊的灰翳。她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聚焦看清秦天近在咫尺、写满焦虑和憔悴的脸。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迷茫和…认命。

“不许胡说!”秦天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你不会死!我答应过额尔德木图!我答应过巴特尔!我…我还没还你的命!我欠你的命还没还!”他语无伦次,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即将消散的生命之火。

乌兰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她蹙紧了眉头。“还命…好…那你…要活着…好好活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沉重地阖上,呼吸再次变得微弱而急促。

看着乌兰再次陷入昏迷,秦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雪崩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树洞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长生天?!额尔德木图的预言?!狗屁!都是狗屁!他熬出了雪盐,成了安达,可到头来,连一个救了他两次命的少女都保不住!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悲愤和疯狂,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爆发!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狠狠一刀划在自己的左臂上!

嗤!

鲜血瞬间涌出,温热粘稠!

剧烈的疼痛让他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他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看着那鲜红的、带着自己生命温度的血液,一个极其大胆、近乎异想天开却又是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想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以血为引!

他不是“天外安达”吗?他不是身负“星辉”吗?额尔德木图说他的血能抵挡死神的拥抱!那他就用自己的血,去赌!去换乌兰的命!

秦天不再犹豫!他立刻将匕首在火焰上反复灼烧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乌兰肩窝处那被血污浸透的布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火光下,边缘焦黑,中心却透着不祥的暗红和,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感染己经很深了!

他用干净的雪水(化开后用火稍稍加热)再次清洗伤口,动作轻柔却带着决绝的颤抖。然后,他举起匕首,对着自己手臂上那道还在淌血的伤口,再次用力一划!让新鲜的血液更快更多地涌出!

他俯下身,将自己的手臂凑近乌兰肩窝的伤口!温热的、带着他生命气息的鲜血,如同溪流般,汩汩地滴落在乌兰那焦黑的伤口上!

鲜血与焦黑坏死的组织接触,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昏迷中的乌兰似乎感受到了剧烈的刺激,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秦天咬着牙,不管不顾!他死死按着自己的伤口,让血流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乌兰的伤处!他甚至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新鲜的血液涂抹在伤口周围那些红肿发烫的皮肤上!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完全是基于老萨满那玄之又玄的预言和他自己孤注一掷的疯狂!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能拿出的“药”!

时间在无声的流血中流逝。秦天的脸色因为失血而迅速变得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眼前阵阵发黑,握着匕首的手也开始剧烈颤抖。但他依旧死死坚持着,如同一个固执的献祭者,用自己的生命之火,去点燃另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秦天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再次陷入黑暗的刹那,他敏锐地察觉到,乌兰那滚烫得惊人的体温,似乎…降下去了一丝?她那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点?

他猛地精神一振!顾不上自己的虚弱,立刻凑近仔细查看乌兰的伤口。只见自己滴落的鲜血似乎真的起到了一些作用!那些原本暗沉发黑的坏死组织边缘,似乎被新鲜血液冲刷得松动了一些!伤口中心那令人心悸的暗红色,似乎也消退了一点点?!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在秦天那充满希冀的注视下,却如同黑暗中的曙光!

“有用…真的…有用…”秦天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巨大的疲惫。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地瘫倒在乌兰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失血的眩晕感和伤口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住自己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黑暗。漫长的黑暗。

秦天感觉自己像在一条冰冷刺骨的河流中沉浮。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眼前闪现:朱厚照玩世不恭的笑脸,谷大用阴鸷如毒蛇的眼神,江彬浴血嘶吼着突围,王琼大军在野狐岭覆灭的惨烈景象,巴特尔刻骨仇恨的目光,阿古拉怨毒的狞笑,还有…乌兰那双如同黑曜石般倔强明亮的眼睛…最后定格在雪崩时那毁灭性的白色巨浪和无边的冰冷黑暗…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秦天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昏暗跳动的火光。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他发现自己躺在厚厚的皮袍上,身上还盖着另一件带着熟悉青草气息的皮袍。左臂的伤口被仔细地包扎过,虽然依旧疼痛,但那种失血的虚弱感减轻了许多。后背的旧伤和左腿的箭伤处也传来阵阵清凉的麻痒感,似乎被涂抹了新的药膏。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秦天猛地转头!

只见乌兰正跪坐在他旁边的篝火旁,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液体——那熟悉的、比胆汁还苦的草药味弥漫开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却恢复了神采,虽然带着深深的倦意,却明亮地注视着他。

她…活过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流遍秦天全身!他张了张嘴,却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干渴,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你…你这个疯子!”乌兰看着他,眼圈却突然红了,声音带着哽咽,“谁让你…让你放血的?!那么多血!你想死吗?!”她说着,把药碗重重地往旁边一放,伸手就要去解秦天手臂上的布条查看。

秦天下意识地想躲,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乌兰的动作立刻顿住了,看着他那副狼狈又强忍疼痛的样子,眼中的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她猛地扑过来,不是查看伤口,而是用尽力气紧紧抱住了秦天!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后怕。

“笨蛋!傻子!疯子!”她把脸埋在秦天没受伤的肩膀处,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骂着,“你的命是我的!谁准你这么糟蹋了!你要是死了…我…我…”

秦天僵硬着身体,感受着怀中少女温热的眼泪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因为失血而冰冷的西肢百骸,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融化。他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还能动的右手,笨拙地、轻轻地拍了拍乌兰的后背,嘶哑着嗓子,声音干涩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好…我的命…是你的…不糟蹋…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狭小的树洞里,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个紧紧相拥、劫后余生的身影。洞外的风雪似乎彻底停了,惨淡的星光透过倒塌树木的缝隙,悄然洒落。

不知过了多久,乌兰才红着脸,轻轻推开秦天,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又恢复了那副凶巴巴的模样:“哼!知道就好!快把药喝了!我熬了好久呢!”她把那碗依旧散发着恐怖气味的药汤重新端到秦天面前。

秦天看着那碗药,又看看乌兰虽然苍白却明显好转的脸色,尤其是肩窝处那重新包扎过、虽然依旧严重但红肿明显消退了许多的伤口,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接过药碗,深吸一口气,如同灌下琼浆玉液般,将那碗苦得钻心刺骨的药汤一饮而尽!然后被呛得连连咳嗽,涕泪横流。

乌兰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如同冰雪初融后绽放的野玫瑰。

就在这时,洞外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悠长而低沉的狼嚎!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在相互呼应!紧接着,是几声急促的、属于猎犬的吠叫!还有…马蹄踏在冻土上的沉闷声响!

秦天的脸色瞬间变了!乌兰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追兵!

是疤脸特使的人?还是阿古拉的心腹?

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