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边的冰冷和黑暗。如同沉入万载寒冰的深渊，意识被冻结、撕碎。只有耳边持续不断的、低沉而恐怖的轰鸣，如同大地在垂死的呻吟。
秦天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风暴的枯叶，在狂暴的白色洪流中翻滚、撞击。沉重的雪块如同冰锤，狠狠砸在身体各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背的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刺骨的寒气无孔不入，疯狂地掠夺着残存的体温。每一次试图呼吸，灌入喉咙的都是冰冷的雪沫和窒息感。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在这片异域的雪海？
乌兰…她怎么样了？
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火星，在即将熄灭的意识中顽强地跳动了一下。他不能死！乌兰还在外面！那个用身体挡在他前面，倔强地喊出“他是安达”的少女！他欠她一条命！
求生的本能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秦天在翻滚的雪流中，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抓住任何可能固定的东西！但西周只有滑腻冰冷的雪！就在他肺部即将炸裂，意识彻底沉沦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腿似乎猛地撞在了一个坚硬、巨大的障碍物上！
剧痛！如同腿骨瞬间碎裂！
但也正是这剧痛带来的瞬间清醒，让他捕捉到了一线生机！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身体被雪流再次冲走的瞬间，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抠住了那障碍物的边缘！入手冰凉粗糙，带着棱角，似乎是…岩石？！
他爆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借着雪流冲击的力道，拼命地将身体往岩石下方、可能存在的空隙里塞！头顶是轰隆而过的、重若千钧的雪墙，身下是冰冷刺骨的岩石！巨大的挤压感几乎要将他的内脏从口鼻中挤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毁灭性的轰鸣和冲击终于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处不在的、沉重的压迫感。
秦天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雪尘。他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后背和左腿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西周一片漆黑，绝对的黑暗，只有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空气冰冷稀薄，带着泥土和冰雪的腥气。
他被活埋了。
埋在雪崩之下。
被一块凸出的岩石救了命，卡在了一个狭小的、未被完全填满的岩石缝隙里。
“咳咳…咳…”秦天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口中的雪沫和血水。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摸索着西周。空间极其狭小，只能勉强容身。头顶和西周是坚硬的岩石和沉重的、挤压得严严实实的积雪。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比雪崩的冲击更可怕！
“乌兰…乌兰…”秦天嘶哑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微弱得如同蚊蚋。他记得雪崩袭来的瞬间，乌兰那声绝望的惊呼…她离山口更近…她怎么样了？是像他一样被埋了？还是…秦天不敢想下去。
寒冷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地侵蚀着他虚弱的身体。失血和剧烈的运动让体温流失得更快。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昏沉的睡意如同冰冷的海水，一波波涌来。不能睡！睡着了，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秦天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带来短暂的清醒！他必须想办法出去！必须知道乌兰的生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冻得麻木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岩石…冰冷的岩石…缝隙…头顶是积雪…
等等！
他的手指触碰到头顶积雪的边缘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流？！虽然冰冷刺骨，但那确确实实是流动的空气！
有空气流动，意味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并非完全封闭！至少有一端，没有被积雪完全堵死！可能有缝隙通向外面的世界！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点燃了秦天求生的希望！他精神一振，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开始疯狂地用双手挖掘头顶的积雪！冻硬的雪块如同岩石，手指很快被磨破，鲜血混着雪水淋漓而下，刺骨的疼痛钻心！但他不管不顾，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下，又一下，拼命地向上掏挖！
狭窄的空间限制了他的动作，每一次挖掘都异常艰难。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皮袍，又被寒冷迅速冻成冰碴。意识在剧痛、寒冷和缺氧中反复模糊又被他强行咬醒。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机械的挖掘动作和头顶那似乎永远挖不完的沉重积雪。
不知挖了多久，他的指尖突然一空！一股虽然依旧冰冷，但明显更加通畅的气流猛地灌了进来！
挖通了？！
秦天心中狂喜！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奋力向上顶去！
眼前豁然开朗！
不，并非完全开朗。他并没有挖出雪面，只是在一个巨大的、被雪崩冲垮形成的、由倒塌巨木和乱石支撑起的狭窄空隙里，挖通了一个小小的、仅供一人勉强钻出的洞口。洞外依旧是白茫茫一片，但风雪似乎小了些，惨淡的星光从上方倒塌树木的缝隙间透下来，提供了微弱的光源。
秦天贪婪地呼吸着虽然冰冷但自由的空气，肺部如同火烧。他挣扎着，忍着左腿传来的剧痛，一点一点地从这个狭小的“墓穴”中爬了出来。冰冷的雪地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环顾西周。这是一个位于山坳底部、被雪崩彻底改造过的区域。巨大的雪堆如同凝固的白色浪潮，覆盖了一切。折断的树木如同巨兽的枯骨，杂乱地刺出雪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刮过雪地的呜咽声。
乌兰！
秦天的心猛地一沉！他强撑着身体，拖着剧痛的左腿，开始在雪堆中疯狂地寻找、呼喊：
“乌兰——！”
“乌兰——！你在哪——？！”
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雪谷中回荡，很快被风雪吞没，没有回应。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秦天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不敢想象那个明艳如火、倔强如豹的少女被埋在这片死寂的雪海之下…他发疯般地用手在可能的雪堆处挖掘，手指早己冻得麻木，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咳咳…秦…秦天…？”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声音，突然从斜前方一堆被积雪半掩的巨大树干下传来！
秦天浑身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他猛地扑了过去！
只见在一棵倒塌的巨大云杉树下，形成了一个勉强容身的三角空间。乌兰正蜷缩在里面！她半个身子被散落的积雪和断裂的树枝掩埋，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冰霜。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肩窝处，赫然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箭杆黝黑，尾羽沾满了暗红的血污！伤口周围的皮袍被鲜血浸透，又在低温下冻成了暗红色的冰壳！一支王庭的狼牙箭！
“乌兰！”秦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连滚带爬地冲进那个狭小的空间，小心翼翼地拂开她身上的积雪，手指颤抖着探向她的颈侧。
微弱的脉搏！虽然极其缓慢微弱，但还在跳动！
她还活着！
巨大的庆幸瞬间冲垮了秦天紧绷的神经，让他几乎虚脱！但随即是更深的恐惧！箭伤！失血！严寒！乌兰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冷…好冷…”乌兰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无意识的呓语，身体因为失温和剧痛而微微颤抖。
秦天立刻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厚实的皮袍，顾不上刺骨的寒冷，紧紧裹在乌兰身上！但这样远远不够！必须生火！必须处理伤口！否则乌兰撑不过这个寒夜！
他挣扎着爬出树洞，拖着剧痛的左腿，在倒塌的树木和积雪中疯狂地搜寻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枯枝！树皮！苔藓！任何能点燃的东西！但大雪覆盖了一切，能找到的只有少量湿冷的、带着冰碴的细小枯枝。
他回到乌兰身边，用冻僵的手，笨拙地试图用随身携带的火镰（在草原养伤时，乌兰塞给他防身的）打火。火星溅在潮湿的引火物上，只冒出一缕青烟，瞬间熄灭。一次，两次，十次…他的手因为寒冷和绝望而剧烈颤抖，火镰几乎拿不稳。
“该死！该死！”秦天低声咒骂着，看着乌兰越来越苍白的脸和微弱下去的呼吸，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几乎将他吞噬！没有火！在这冰天雪地里，没有火就是死路一条！
就在他几近绝望，准备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乌兰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乌兰腰间挂着的一个小皮囊——那是她用来装零碎物品的，里面似乎…装着火折子？！
秦天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颤抖着解下皮囊，在里面摸索！果然！一个用竹筒装着、裹着油布的火折子！还有一小块引火用的、干燥的艾绒！
希望！微弱的希望！
秦天小心翼翼地将艾绒放在最干燥的一点枯枝下，用身体挡住风雪，屏住呼吸，再次尝试打火！
嗤啦！
这一次，火星精准地落在艾绒上！一点微弱的红光闪现！秦天立刻凑近，用冻僵的手小心地护着，轻轻吹气！
呼！
一小簇微弱的火苗，顽强地跳跃起来！点燃了艾绒，又引燃了下方细小的枯枝！
火！终于生起来了！
秦天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添加着能找到的最细最干的柴火，让火堆慢慢壮大。温暖的光芒驱散了狭小空间里的一部分黑暗和寒冷。他立刻将乌兰小心地挪到靠近火堆的地方，用皮袍紧紧裹住她，感受着她冰冷身体传来的微弱暖意。
火光下，乌兰肩窝那支断箭更加刺眼。箭头深深嵌入，周围的血肉己经冻得发黑发紫。必须出！否则感染和失血会要了她的命！但在这冰天雪地，没有任何药物，没有任何工具，拔箭的风险极大！
秦天看着乌兰那毫无血色的脸，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抽出自己那柄锋利的匕首（那柄用十两银子买的），在火苗上反复灼烧消毒。然后，他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缠住乌兰伤口上方的手臂，试图减缓血流。
“乌兰…忍着点…”秦天低声说着，声音嘶哑。他一手按住乌兰的肩膀，一手握住那冰冷的箭杆，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冷酷！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秦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最快的速度，将断箭猛地拔了出来！一股暗红色的、带着冰碴的污血瞬间涌出！
“呃啊——！”昏迷中的乌兰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秦天立刻将灼热的匕首刀背，狠狠地按在了那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嗤——！
一股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剧痛让乌兰猛地睁开了眼睛，黑曜石般的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瞬间放大，失神地看着秦天近在咫尺、同样因为紧张和剧痛而扭曲的脸！
“啊——！”凄厉的惨叫只持续了半声，便因为剧痛和虚弱戛然而止！乌兰再次昏死过去！
秦天死死按住滚烫的刀背，首到涌出的鲜血被高温强行止住，伤口边缘的皮肉被灼烧成一片焦黑。他松开手，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乌兰惨白如纸、汗如雨下的脸，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扯下干净的布条，用牙齿配合，艰难地给伤口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秦天如同虚脱般瘫倒在火堆旁。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左腿的剧痛和后背的旧伤如同无数钢针在扎。他看着火堆旁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乌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输了。
输给了巴图尔汗的爪牙。
输给了阿古拉的阴谋。
输给了这该死的雪崩。
现在，连乌兰的命，他都未必能保住。
秦天仰起头，透过倒塌树木的缝隙，望向那片被风雪洗刷过的、深邃的墨蓝色夜空。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冰冷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片雪谷中挣扎求生的蝼蚁。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微弱的尾焰，无声地划过天际，转瞬即逝，如同他那渺茫的希望。
“长生天…”秦天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尽的嘲讽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你让我从天外摔到这里…让我成了安达…让我熬出了雪盐…就是为了…让我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吗？”
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秦天眼角滑落，瞬间在脸颊上冻成冰痕。绝望如同沉重的积雪，一层层覆盖下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和绝望吞噬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乌兰苍白脸上那道被泪水和汗水冲刷出的污痕，扫过她紧紧蹙起的、带着痛苦却依旧倔强的眉头，扫过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识紧握着的拳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如同地火般的力量，猛地从秦天那被绝望冰封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爆发！
不！
他不能认输！
他答应过额尔德木图！他欠乌兰一条命！
他的命，是她的！在她没允许之前，他不能死！更不能让她死！
秦天猛地撑起身体！眼中那点绝望的灰烬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的火焰取代！他抓起匕首，不顾左腿的剧痛，再次挣扎着爬出树洞！他要找！找一切能用的东西！草药！干净的雪水！更多的柴火！
夜空下，那颗刚刚划过的流星似乎并未完全消失，它微弱的光芒，仿佛融入了秦天眼中那团骤然燃起的、不屈的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