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冬抱着那本珍贵的《脑筋急转弯》，像只刚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坤宁宫偏殿。她脸颊上还残留着兴奋的红晕，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一想到秦天刚才那副被齁得涕泪横流、惨叫连连的狼狈样，她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虽然强忍着，但那眉眼弯弯、神采飞扬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她心情极好。
“冬冬？”皇后夏氏正坐在窗边查看宫务册子，一抬眼就瞧见妹妹这副不同寻常的雀跃样子，不由得放下册子，好奇地问道，“何事让你如此高兴？像只出笼的小鸟似的。” 自从上次被严厉训诫后，妹妹可少有这般纯粹的开怀了。
“姐姐！”夏冬冬像献宝一样跑到姐姐身边，挨着她坐下，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述，“我刚从那个……秦天那儿回来！你是不知道，太解气了！哈哈哈！”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自己如何在秦天书房发现那本古怪的书，如何笑得形象全无，又如何被突然出现的秦天吓了一大跳的糗事。讲到秦天模仿芳儿声音递茶给她，结果她傻乎乎喝下去才发现时，夏冬冬自己都忍不住捂着脸咯咯笑。最后，她重点渲染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厚礼”如何发挥神效，以及秦天那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然后我就听见他在院子里嗷嗷叫！‘水！快给我水！’哈哈哈哈哈！姐姐，你想想他那样子！肯定眼泪鼻涕糊一脸，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似的！”夏冬冬笑得前仰后合，小拳头兴奋地捶着软榻，“让他戏弄我！让他说我笑比哭好看！哼！这下知道本小姐的厉害了吧！”
皇后夏氏静静地听着，看着妹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讲述，那双总是带着忧虑和沉稳的眸子里，渐渐漾开温柔的笑意，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多久了？多久没看到冬冬这样毫无负担、纯粹因为一件小事就开怀大笑的样子了？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闺阁之中，因为一只漂亮的风筝、一句无心的玩笑就能开心半天的天真少女。那时的冬冬，就像只无忧无虑的百灵鸟，歌声清脆，自由自在。
这笑容，像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皇后心底尘封己久的记忆之门。
**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她也曾有过这般明媚无忧的少女时光。在江南水乡的深深庭院里，她也有过一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邻家兄长。他温润如玉，学识渊博，会给她讲外面世界的奇闻轶事，会在她学琴时耐心指点，会在她因背不出书被父亲责罚时偷偷递给她甜甜的桂花糕。春日里，他会带她去城郊放纸鸢；夏夜里，两人会在开满荷花的池塘边纳凉，听着蛙鸣，数着天上的星星。他会笨拙地给她簪上新摘的栀子花，她会红着脸给他绣一方并不算精致的荷包……那份懵懂而美好的情愫，如同初春枝头最娇嫩的花苞，带着青涩的甜香。
**可惜，时光依旧，物是人非。**
一道选秀的圣旨，如同惊雷，劈开了平静的生活。家族的荣耀，父亲的期望，如同无形的枷锁。她记得临别前夜，细雨蒙蒙，他站在府邸后门的老槐树下，身影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塞进她手里，那玉佩上刻着并蒂莲的纹样，是他家传之物。她只来得及将那个绣着青竹的荷包塞还给他，便被嬷嬷匆匆拉走。再回首，只看见他模糊在雨幕中的身影，和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入宫，封后，母仪天下。她努力做一个贤良淑德、无可挑剔的好皇后，操持后宫，宽厚待人。可这深宫似海，金碧辉煌下是无尽的寂寞和如履薄冰的谨慎。那个像风一样自由不羁的帝王夫君，他的心太大，装着江山社稷，装着奇珍异兽，装着豹房的喧嚣，却似乎……很少能真正停下来，装一装她这个结发妻子的心事。纵有千般柔情，万般委屈，也只能化作夜深人静时的一声轻叹，独自咀嚼。
“姐姐？姐姐？”夏冬冬的声音将皇后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回。她发现姐姐的眼神有些飘忽，嘴角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深处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和怅然。
“姐姐，你怎么了？”夏冬冬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情绪的低落，她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姐姐，“是不是……想起从前了？”
皇后回过神来，看着妹妹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同时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一丝赧然。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收敛了情绪，故意板起脸道：“胡闹！冬冬，你怎么能这样捉弄秦大人呢？他毕竟救驾有功，又是朝廷命官！你那‘厚礼’，也太过分了！”
夏冬冬吐了吐舌头，抱着姐姐的胳膊撒娇：“哎呀，姐姐~我知道错了嘛！谁让他先戏弄我的！而且……而且我也道歉了，他也接受了！他还说我……说我笑起来比哭好看呢！”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又飞起两朵红云。
皇后敏锐地捕捉到了妹妹语气和神态中那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看着妹妹抱着的那本册子，想起妹妹方才讲述时提到它带来的无穷乐趣，心中一动。
“不过……”皇后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语气也温和下来，“你刚才说的那本‘脑筋急……急什么’的书？倒真是有趣得紧。能让我的冬冬笑得如此开怀，想必是极好的东西。” 她伸出手，带着几分期待，“可否……也给姐姐看看？让姐姐也开心一下，笑一笑？”
夏冬冬闻言，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册子抱得更紧了些，脸上露出万分不舍的表情。这可是她的快乐源泉啊！刚借到手还没捂热乎呢！她看看姐姐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书，想起姐姐方才那一闪而过的落寞。姐姐平日里太累了，太苦了，难得有件东西能让姐姐也开怀一笑……
挣扎了片刻，夏冬冬最终还是带着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将《脑筋急转弯》轻轻放到了姐姐手中。
“喏，姐姐，给你看！可要小心点哦，我答应人家要还的！”她不忘叮嘱，小脸上满是不舍。
皇后接过那本装订朴素的册子，看着妹妹那副忍痛割爱又带着点小期待的样子，心中暖流涌动。她温柔地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好，姐姐答应你，一定小心。谢谢冬冬，想着让姐姐也开心。”
**就在夏冬冬递上书册，皇后伸手接过的那一刹那，皇后看着妹妹眼中那份虽然不舍、却因能让她开心而心甘情愿献出的光芒，心中忽然划过一道清晰的亮光。** 冬冬对那个秦天的态度……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从前提起秦天，她要么是咬牙切齿的“豹房佞幸”，要么是鄙夷不屑的“趣事郎”。可今日，她讲述秦天看她笑话时的糗态，带着娇嗔和羞恼；说起秦天戏弄她时的模仿，语气里虽有抱怨，却并无真正的恨意；甚至最后那句“他说我笑起来比哭好看”，更是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少女独有的羞涩和一丝……微妙的在意？
**这份态度的转变，细微却真实。** 皇后阅人无数，深谙人心，妹妹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她的眼睛？她不动声色地将书册收好，心中却己悄然埋下了一颗种子——或许，这个秦天，对于冬冬而言，并不仅仅是一个需要道歉的对象？
* * *
与此同时，秦天的小院里，那股齁咸和辛辣交织的恐怖味道似乎还顽强地残留着。
小德子好不容易才找来一大壶凉水，秦天抱着壶“吨吨吨”灌了半壶下去，才勉强压下了嘴里那要命的滋味。他瘫坐在椅子上，舌头和喉咙还火辣辣地疼，眼睛也红红的，模样着实狼狈。
“秦大人，您……您还好吧？”小德子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盘“罪魁祸首”。
秦天摆摆手，示意自己死不了。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平复呼吸。然而，脑海里翻腾的却不是那恐怖的黑暗料理，而是……
是那个坐在他太师椅上，笑得毫无形象、花枝乱颤的明媚少女。
是那双弯成月牙、盛满了纯粹快乐和星光的杏眼。
是她因大笑而泛红的脸颊，散落的青丝，还有那捂着肚子、拍着大腿的率真模样。
是那清脆悦耳、毫无顾忌的、像银铃般响彻整个房间的欢快笑声……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秦天心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这个念头。那笑容，带着一种强大的感染力，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和不快。与之前她在寝宫里盛气凌人的嘲讽、在院门口被利用时的愤怒、以及强装镇定来道歉时的别扭都截然不同。那是卸下所有伪装和防备后，最本真、最动人的模样。
秦天回想着从认识夏冬冬以来的点点滴滴：
初入豹房时，她作为皇后妹妹那种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审视和鄙夷，让他本能地不悦和疏远。
皇帝病榻前，她那不合时宜的嘲讽和刻薄，更让他觉得此女刁蛮任性，难以相处。
院门口被周嬷嬷当枪使时的冲动无脑，也让他感到无奈和厌烦。
可是今天……
那个因为他记录的无厘头段子而开怀大笑的少女；
那个被他撞破糗态后羞愤欲绝、像只炸毛小猫的少女；
那个明明委屈得要命、为了姐姐却强撑着来道歉，还偷偷准备“厚礼”报复的少女；
那个报复成功后，像只得意的小狐狸般蹦跳离开的少女……
**她身上有一种矛盾的、鲜活的生命力。** 骄纵却并非全然不讲道理，任性却带着少女的率真，有仇必报却也恩怨分明（虽然报复手段幼稚了点）。这种真实、不矫揉造作，甚至有点小别扭的性格，反而……**有点可爱？**
秦天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涟漪。那份最初因她的身份和态度而产生的疏离和反感，在今日这戏剧性的一幕幕冲击下，悄然溶解、转化。一种陌生的、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甚至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好感**，正在心底悄然滋生。
他睁开眼，看着空空如也的太师椅，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笑闹过的气息。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带着温度的弧度。
“小德子，”秦天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被齁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把那盘……咳，那盘红烧肉收起来吧。还有，下次夏小姐若是再来……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小德子愣了一下，看着自家大人那复杂难辨的神色，再看看那盘堪称“凶器”的红烧肉，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只得应道：“……是，大人。”
秦天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望向窗外，仿佛能穿透院墙，看到那个抱着他的书蹦跳离去的倩影。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又会是什么光景？他竟隐隐有些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