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工坊里。
朱天龙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他猛地将手中的木块狠狠砸在地上!
“滚开!”他对着那空洞的影子低吼,更像是在驱赶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混乱。
那影子似乎被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眼神更加茫然,但身体却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原地。
朱天龙不再看他。他踉跄着走到角落里一堆相对干净的木料旁,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几乎虚脱。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刚刚在金銮殿上,指向了一个官员,下达了抄家、下狱、用刑的命令!这双手,沾上了无形的血腥!这和杀人无疑。
“呕……”再也忍不住,他猛地侧身,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吐出苦涩的胆汁。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布满木屑的地上。
恐惧、愤怒、无助、绝望……还有那深藏在心底对自己的失望,正是因为他政权上的失控,军事上败落,才造成后来的弟弟崇祯帝在闯军破城时,于煤山老槐树上自我了断,这份冰冷寒意……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因为他朱天龙现在就是天启帝朱由校。
就这样,他成了朱由校。
他身处天启年间。
大明这艘破船,正在加速撞向冰山!
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考古学家,却被推上了舵手的位置!
身边环伺着魏忠贤这样的恶狼,朝廷里挤满了争权夺利的蠹虫!辽东的努尔哈赤磨刀霍霍,陕西的流民即将揭竿而起!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颤抖着伸出手,无意识地抓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刻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刀锋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闪烁着一点寒芒。
他看着那点寒芒,眼神从最初的痛苦迷茫,渐渐凝聚起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决绝!
躲?能躲到哪里去?躲进木工坊,像那个空壳一样刨一辈子木头?然后把这破旧的大明江山传给五弟朱由检,再然后弄个国破山河在,可怜的朱由检无法收拾好他弄碎的山河,最后只能被吊死在煤山的老槐树上?
让西百年后的历史书上,再添一个“昏聩无能、亡国之君”朱由校?
不!
绝不!
一股混杂着求生本能和对历史结局巨大恐惧的暴戾之气,如同岩浆般在他心底翻腾、喷涌!
既然躲不开,既然这龙椅己经坐上了……
既然温和的手段救不了这该死的大明……
那就……
杀!
杀出一条血路!拼了!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锋利的刻刀深深陷入掌心肌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身下的刨花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他抬起头,眼神穿过工坊的窗户,望向紫禁城阴沉沉的天空。那眼神里,恐惧犹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狠和疯狂!
木工坊里,刨花依旧散发着清香。
但在这清香之下,一股名为“暴君”的寒意,正悄然滋生,锐利如刀。
温柔的帝王,终究救不了大明。
工坊外,魏忠贤并没有走远。他像一头焦躁的老狼,在百步开外的廊下来回踱步,胖脸上阴晴不定。
皇帝的反常让他心惊肉跳。金銮殿上那雷霆一怒,像极了真龙发威,可转头就虚弱得被架走,又一头扎进木工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真病?是装傻?还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干爹,”一个心腹小太监凑过来,低声道,“王体乾公公那边递话过来,说……诏狱那边,田指挥使问,那个王启年……怎么个‘伺候’法?”小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诏狱的“伺候”,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魏忠贤脚步一顿,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王启年?兵部那个管粮饷的蠢货!皇帝金口玉言要“严刑拷问”、“查抄府邸”,这差事落在了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田尔耕头上,而田尔耕,是他魏忠贤的得力干将,是“五虎”之一!
这是个烫手山芋!也是个……机会!
“告诉田尔耕,”魏忠贤压低声音,语气森然,“皇爷要‘同党’!要‘贪墨数目’!懂吗?”他特意加重了“同党”两个字,眼神意味深长。
小太监心领神会:“儿子明白!定让那王启年‘想’起几个该想的人来!数目……也保管让皇爷满意!”
“嗯,”魏忠贤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阴冷地补充,“做干净点!别留下首尾!另外,抄家的时候,手脚也‘干净’点!该孝敬谁,田尔耕心里有数!”他口中的“干净”,自然不是真的干净。
“是!干爹放心!”小太监领命,匆匆离去。
魏忠贤看着小太监消失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紧闭的工坊大门,眼神闪烁。皇帝突然对木工坊如此依赖,这反常的举动,他必须弄清楚!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足够机灵、又不会引起皇帝警觉的眼睛。
他招招手,一个看起来只有十西五岁、面容清秀、眼神却透着机灵的小太监小跑过来,恭敬地跪下:“老祖宗吩咐。”
“小春子,”魏忠贤脸上挤出一点虚假的和蔼,“你是个机灵的。以后,你就在这工坊外头伺候着。皇爷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进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什么喜好……事无巨细,都给咱家记下来,明白吗?”
小春子眼睛一亮,这是被重用了!他连忙磕头:“老祖宗放心!小春子一定把皇爷的差事办得妥妥帖帖!一只苍蝇飞进去都给您报个信儿!”
“嗯,去吧。”魏忠贤挥挥手,看着小春子像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到工坊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这才稍稍安心。他倒要看看,这位爷在刨花堆里,到底能刨出个什么名堂!
工坊内。
朱天龙靠着冰冷的墙壁,不知坐了多久。掌心的刺痛和地上那几滴刺目的鲜血,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混乱的头脑,也暂时压下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干呕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崩溃只会死得更快。
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己经重新凝聚起来,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巨大的工坊。
这里,将是他的堡垒,他的伪装,也是他……撬动历史的第一个支点!
既然穿过西百多年的历史,来到这大明王朝,总要干点什么吧?总不能白来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