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朱天龙也是气糊涂了,没有等值班太监喊“退朝”,他老人家倒是先喊了。
“退朝!”两个字,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冰疙瘩,砸在金銮殿冰冷的地砖上,也砸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坎上。他们的天启帝今非昔比了,似乎和以前的陛下判若两人。
朱天龙(朱由校)几乎是半瘫在魏忠贤和两个小太监的臂弯里,被连拖带架地“扶”出了大殿,是有点狼狈的样子。
他浑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阵发黑,刚才强撑着爆发出的那股煞气和威严,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虚脱和……恶心。
血腥味。不是真的血,是那个王启年被拖走时绝望的哀嚎,是诏狱刑具在想象中发出的冰冷碰撞声,是那股弥漫在权力场中无形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这味道钻进他的鼻子,让他只想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皇爷!皇爷您保重龙体啊!”魏忠贤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惊慌(至少听起来是),他一边指挥太监们加快脚步,一边偷眼观察着皇帝惨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刚才金銮殿上那个眼神冰冷、杀伐果断的皇帝,和眼前这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年轻人,反差实在太大,让这老狐狸也摸不着头脑,心头疑窦丛生,皇上咋气成这样了,到底气谁呢?杨涟?我魏忠贤?王启年?
“回……回寝宫……”朱天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消化这地狱般的现实。
“是是是!快!送皇爷回乾清宫!”魏忠贤连声应道。
然而,就在太监们架着他,即将拐过通往寝宫的宫门时,朱天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座熟悉的偏殿——窗户依旧敞开着,里面那个模糊的人影,还在!还在一下一下地……推着刨子!
“刺啦——刺啦——”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他混乱记忆里的一扇门。
那是原主朱由校唯一的避风港,是逃避朝堂纷争、躲开后宫争宠、忘却烦恼的乐园。此刻,这声音对他而言,却充满了巨大的讽刺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去……工坊……”朱天龙猛地停下脚步,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工坊?”魏忠贤一愣,随即脸上堆起惯有的谄笑,“皇爷,您龙体欠安,工坊里又冷又乱,灰尘大,还是先回寝宫歇着,让太医……”
“朕说,去工坊!”朱天龙猛地抬眼,那眼神虽然疲惫,但深处却燃着一小簇冰冷的火焰,再次让魏忠贤心头一凛。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劝阻,这位爷下一秒,可能就会下令把自己也拖下去给收拾了!
“……是!奴婢遵旨!快,扶皇爷去工坊!小心着点!”魏忠贤立刻改口,心里却疑云更重:这皇帝,怎么对木工坊如此执着?刚在金銮殿发完威,转头就往木屑堆里钻?难道刚才那雷霆手段……是虚张声势?还是……中邪了?
推开工坊那扇略显陈旧、散发着松木清香的殿门,一股混杂着木料、油漆、灰尘和汗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这味道对朱天龙而言,似乎很熟悉很好闻,奇怪的是比龙涎香更让他感到一丝放松——至少,这里没有那么多窥探的眼睛。
工坊很大,堆满了各种木料、半成品家具、雕刻工具。几个穿着粗布短褂、满身木屑的工匠正围在一个工作台边,看到皇帝被架着进来,吓得魂飞魄散,呼啦啦跪倒一片:“参见万岁爷!”
朱天龙没理他们。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工作台后那个站着的、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平刨的人影上。
那人影,穿着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明黄色常服,只是沾满了木屑和灰尘,显得有些邋遢。那张脸……苍白,年轻,眉宇间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一丝茫然。
当那人抬起头,目光与朱天龙交汇时,朱天龙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灵魂”,只有一片空洞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呆滞!我的可怜的天启帝哟!
这就是原主!这就是朱由校残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本能!一个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对木工机械痴迷的空壳!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朱天龙全身!比金銮殿上的杀意更让他恐惧!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孤魂野鬼,正看着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在自己面前……刨木头!
“皇爷?”那个“朱由校”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放下刨子,歪着头,有些困惑地看着门口这一大群人,眼神里带着孩子般的茫然和无辜,“你们……吵到我了……”
“噗通!”魏忠贤和所有太监,再次跪倒,额头冒汗,大气不敢出。这场景太诡异了!皇帝看着“自己”?
朱天龙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眩晕再次袭来,他猛地挣脱开太监的搀扶,踉跄着冲到工作台边,一把抓起一个刚被刨好的、光滑平整的紫檀木块,紧紧攥在手里。
坚硬、冰冷、带着木头特有的纹理感,这真实的触感,将他从那种灵魂撕裂的恐惧感中稍稍拉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倒!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不然就丢人现眼了,他需要这个地方!需要这个“木匠皇帝”的伪装!
“都……出去!”朱天龙背对着众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朕……要静一静。魏忠贤,你也出去。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工坊百步之内!违者……杖毙!”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带着金銮殿上残留的杀伐之气。
“是!奴婢遵旨!”魏忠贤心中一寒,不敢再多言,连忙带着太监和工匠们躬身退出,还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沉重的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偌大的工坊里,只剩下朱天龙,和那个依旧歪着头、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的“朱由校”。
“你……”那个“朱由校”指了指朱天龙手里的木块,又指了指自己刚刨好的地方,“……挡着我了。”
朱天龙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