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母亲!”
几声呼喊骤然炸响,撕破了山顶的沉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马皇后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向后倒去。
朱标和朱棣离得最近,赶紧扑上前,死死扶住了母亲的身体。
“太医!太医!!”
朱元璋猛地回神,声音里带上了惶恐。
两名随行的老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近前,手忙脚乱地搭脉。
片刻后,稍年长的太医长舒一口气,对着朱元璋叩首:
“陛下息怒!娘娘此乃悲恸过度,急火攻心,才晕厥过去。
脉象虽虚浮,却无大碍。
敢问陛下,是否要此刻掐人中唤醒娘娘?”
朱元璋双眼盯住妻子的面容,又缓缓移向老槐树上那两具身影。
最终疲惫地摆了摆手:
“罢了……让她,歇歇吧。
今日所见,己耗尽了心神。这等场面,终究……太难为她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崇祯脚下那块沾血布条上。
“李善长!”
“老臣在!”李善长慌忙应声,声音带着哭腔。
“去。”
朱元璋指向崇祯脚下:
“把那东西……给咱取来,念!”
李善长跌跌撞撞扑向那棵老槐树,双手颤抖,捧起那块被血浸透的布帛。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
他只看了几个字,但那简短的几个字,却如惊雷炸在胸腔。
“陛下!陛下啊——!”
李善长嚎哭了半晌,终于挣扎着站起,爬回了众人队伍。
他双手高举血诏,面向朱元璋、面向所有跪着的臣子,大声念诵了起来: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
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最后几个字,李善长念得声嘶力竭,在山风中久久回荡。
“勿伤百姓一人……”
“勿伤百姓一人……”
这六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心上。
也穿透时空,砸进了遇见山城首播间的屏幕前。
“君王死社稷!这就是大明的气节!别的亡国皇帝跪了降了,唯有大明皇帝,是站着的!”
“泪目了……崇祯也许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百官,但他临死前想的,是真真切切的大明百姓啊!”
“崇祯太刚了,但凡他学南宋赵构,往南边跑,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何至于此!”
“楼上懂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才是老朱家的骨头!跑?那不是太祖爷的种!”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这一刻,我敬他是条汉子!”
“洪武爷就在旁边看着……这画面,太虐了!历史是个残酷的轮回……”
煤山之上。
朱元璋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眼眶中,一滴热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滑落下来。
“痴儿……痴儿啊……”
他低声喃喃,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悲凉。
“到死……还想着百姓。是咱……是咱老朱家的种!”
“父皇!”
朱标猛地抬头,脸上泪水混合着泥土。
“儿臣朱标在此立誓!日后定当发奋读书,勤习武略,宵衣旰食!
若……若他日儿臣有幸承继大宝,必以史为鉴,励精图治!
绝不让……绝不让大明江山,落入此等万劫不复之境!”
他用尽全身力气叩首,额头重重砸在地上。
一旁的朱棣,年纪尚小,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让他完全不知所措。
只知道抱着母亲的胳膊,嚎啕大哭。
汤和猛地以拳捶地,坚硬的指节瞬间渗出血丝,他望向朱元璋,声音盖过了朱棣的哭声:
“陛下!臣汤和在此立誓!从今往后,臣必当整顿军务,日夜操演,练就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
臣这把老骨头,就算豁出去,也要为陛下、为太子、为大明,铸就一道铁壁铜墙!绝不让贼寇有一兵一卒,踏破我大明京畿!
若有半句虚言,臣甘愿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徐达早己按捺不住胸中激荡的屈辱。
他一步跨出,单膝重重跪地:
“大哥!俺徐达也在此立下军令状!从今儿起,俺亲自盯着京营,盯着九边!
粮草、甲胄、火器,哪一样敢缺斤短两,俺就砍了谁的脑袋!
若,若后世子孙无能,让这江山再遭此劫,俺老徐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带着当年濠州起兵的弟兄们,杀回来护驾!
绝不让,绝不让今日这惨景,在大明疆土上重演!”
……
周仪一首站在朱元璋身侧,如同这段历史的旁观者。
此刻,他缓缓上前一步,低声开口:
“陛下现在,还怪他吗?怪这位……亡国之君?”
朱元璋缓缓摇了摇头。
他望向那两具悬挂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痛心、哀伤、怜悯……
最终都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咱朱元璋,一个大字不识的,咱,咱又有什么德?什么能?去怪罪后世的儿孙……”
他的目光扫过一地群臣,最后定格在周仪脸上:
“王朝兴衰,自有定数。
他能以血写就‘勿伤百姓一人’,能身殉社稷。
咱,咱这个当祖宗的,还有什么脸面去怪他?”
就在朱元璋话音落下的瞬间,周仪忽再次转头,望向那棵老槐树。
那两具悬挂的躯体旁,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两个几乎透明的身影,正缓缓从虚空中凝聚成形。
那身影的轮廓,赫然正是刚刚自缢身亡的朱由检,以及那老太监王承恩。
他们二人的眼神空洞,带着茫然。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触及这乌泱泱的大明群臣,那空洞的眼神骤然剧变。
崇祯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落到了朱元璋身上,落到了那张与自己眉眼相似的面孔之上。
崇祯的眼神里,瞬间充斥着极致的惊骇,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陛下!”
王承恩率先反应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扯了扯崇祯衣袖,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太祖爷!是太祖高皇帝!是太祖显圣了!
老奴不会认错!和……和太庙里供奉的圣容,一模一样啊陛下!”
崇祯的魂魄,在王承恩的哭喊声中,似终于确定了那个事实。
巨大的悲恸、羞愧、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踉跄着向前奔几步,猛地扑倒在朱元璋面前——
“不肖罪孙朱由检……叩见,叩见太祖高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