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弹射击的命令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上午刚结束战术演练,林锐正蹲在武器库门口给步枪上油,赵刚的声音就从操场那头传过来:“全体带枪,靶场集合。”
王磊手里的擦枪布“啪”地掉在地上:“真……真打实弹?”
林锐也愣了一下。新兵连打靶用的是空包弹,弹头是惰性材料,而这次,保管员分发的子弹壳泛着黄铜色的冷光,弹头是尖锐的铅灰色——那是能穿透钢板的实弹。
靶场建在山坳里,二十个靶位一字排开,远处的胸环靶在阳光下像块小小的补丁。赵刚站在指挥台上,手里举着扩音喇叭:“记住三点:第一,枪口永远不对人;第二,没我命令不准上膛;第三,打偏了不算丢人,慌了神才是孬种。”
老兵们显然是熟手,动作麻利地卧倒、架枪,枪托抵在肩窝的角度分毫不差。林锐趴在三号靶位,心脏跳得有点快。实弹的后坐力比空包弹大得多,新兵连时班长反复强调过,握不稳就会被枪托撞得肩膀青肿。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要领调整姿势:左手托住护木,右手食指虚搭在扳机上, cheek(贴腮)紧紧靠住枪托,瞄准镜的十字准星慢慢对上远处的靶心。阳光有点刺眼,他眯起眼,视线里的靶心和准星渐渐重合。
“准备——”赵刚的声音透过扩音喇叭带着电流声。
林锐的指关节微微收紧。他想起保管员的话,枪是有灵性的,此刻枪身传来的震动,好像和自己的心跳同了频。
“放!”
“砰砰砰!”
枪声像炸雷一样在山坳里滚过,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林锐感觉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差点没握住枪。他迅速调整呼吸,再次瞄准——刚才的后坐力让准星偏了,靶纸上大概只中了个西环。
旁边的王磊也在射击,他打得很猛,几乎是扣着扳机不放,枪身抖动得厉害。林锐瞥了一眼,看见他的子弹大多打在了靶纸下方的土坡上,扬起一阵阵尘土。
“稳住!”赵刚的声音从指挥台上传来,“谁让你们当机关枪使了?瞄准了再打!”
王磊的枪声停了,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慌了。林锐重新聚精会神,准星再次套住靶心。这次他没急着扣扳机,而是等呼吸平稳的瞬间,食指轻轻加力——
“砰!”
子弹呼啸而出,远处的靶纸晃了一下。
“好小子,十环!”旁边的老兵低喊了一声。
林锐心里一热,却没敢松懈。他继续射击,一枪比一枪稳。后坐力依旧硌得肩膀生疼,但他渐渐找到了窍门:把枪托当成身体的一部分,让震动顺着骨骼传到地面,而不是硬扛着。
三十发子弹打完,报靶员举着靶纸跑过来。林锐的靶纸上,七个十环、两个九环,只有第一枪脱了靶。王磊的靶纸则惨不忍睹,大半子弹都打在了靶外。
“怎么回事?”赵刚走到王磊身边,指着靶纸,“新兵连的瞄准要领全忘了?”
王磊的脸涨得通红,攥着枪带说不出话。刚才一听见实弹的响声,他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只想赶紧打完。
林锐刚想替他说句话,赵刚却转过头:“林锐,你打得不错。但别得意,固定靶是死的,敌人是活的。”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声音,“全体都有,换移动靶!”
移动靶位是轨道式的,靶纸会沿着滑轨快速移动,速度比人跑步还快。林锐重新卧倒时,手心有点出汗。刚才打固定靶靠的是稳,现在要的是快,得预判靶纸的移动轨迹。
“开始!”
靶纸“嗖”地从左边滑过来。林锐迅速转动枪身,准星跟着靶纸移动,就在即将超出射程的瞬间,他扣动了扳机——
“脱靶!”报靶员喊道。
林锐咬了咬牙。刚才还是慢了半拍。第二张靶纸滑过来时,他提前把准星移到了靶纸前方半米处,等靶纸刚好撞上准星的刹那开枪:“砰!”
“十环!”
接下来的几枪,他越打越顺,仿佛能算出靶纸的速度。有一次,靶纸突然变向,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压枪射击,居然也中了八环。
王磊却还是没找到感觉。他急得额头冒汗,枪身抖得更厉害了,最后干脆把枪往地上一杵:“连长,我……我打不中!”
赵刚走过去,没骂他,只是拿起他的枪,卧倒、瞄准,动作一气呵成。当靶纸滑过时,他手腕轻轻一抖,枪声响起,报靶员立刻高喊:“十环!”
“看清楚了?”赵刚把枪递回去,“枪是你的手,眼睛是你的尺,心是你的秤。慌了心,手就乱,眼就花,打不中活该。”
王磊愣了愣,重新拿起枪,这次他没急着开枪,而是盯着滑轨看了很久,首到第三张靶纸滑过来,他才慢慢扣动扳机——虽然只中了五环,但总算打在了靶上。
夕阳西下时,实弹射击结束。林锐坐在靶场边,看着远处的山影被染成金红色。他的肩膀又酸又疼,却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刚才的枪声还在耳朵里回响,那声音比演习的模拟枪声真实得多,带着金属的穿透力,也带着沉甸甸的责任。
王磊蹲在他旁边,正用布反复擦着枪身,像是要把刚才的失误都擦掉:“我刚才是不是特丢人?”
“你第一次摸真枪时,不也打偏过?”林锐递给他水壶,“连长说得对,慌了心才麻烦。”
王磊喝了口水,突然笑了:“你刚才打移动靶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林锐也笑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步枪。枪管里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那是实弹燃烧后的气息,比任何训练都更能让人清醒——这把枪不只是工具,是在生死关头能托付性命的伙伴,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配得上这份托付。
回营的路上,赵刚走在队伍后面,路过林锐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移动靶打得还行,但别忘了,战场上的敌人不会按轨道跑。”
“是!”林锐立正回答。
他看着连长的背影,突然明白,机动步兵连的硝烟味,不只是实弹的味道,更是让人时刻警醒的味道——永远有更高的靶要打,永远有更快的敌人要追,而他能做的,就是握紧枪,稳住心,在每一次枪响时,都问心无愧。
夜色渐浓,林锐躺在床上,能听见隔壁床王磊还在小声念叨瞄准要领。他摸了摸肩膀,那里的酸痛提醒着他白天的实弹射击不是梦。窗外的风穿过山谷,带着靶场的硝烟味,像在催促着什么。
明天会练什么?林锐想着,慢慢闭上了眼。不管是什么,他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