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过了，雪化得彻底，操场边的冻土冒出层湿绿。训练课目里多了实弹射击，这消息像颗石子投进新兵连的平静里，让每个人心里都翻着波澜。
林锐攥着那支半自动步枪时，手心首冒汗。枪身比想象中沉，冰冷的钢铁贴着掌心，带着股机油和金属混合的味道。他在模拟训练时总打偏，班长说他瞄准的时候肩膀发紧，呼吸乱得像风里的草。
“记住了，三点一线，缺口、准星、靶心，得串成一条线。”班长站在他身后，手掌按在他的肩窝上，“沉肩，把枪托顶实了，不然后坐力能让你胳膊脱臼。”
林锐点点头，眼睛凑近瞄准镜。远处的胸环靶在阳光下有点晃眼，像个模糊的白圈。他深吸一口气，想稳住呼吸，可心脏跳得太响，“咚咚”地撞着肋骨，连带着枪口都在微微发颤。
旁边的王磊己经架好了枪，侧脸绷得紧，眼神却亮，像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他在家时跟着父亲打过猎，握枪的姿势比林锐稳得多，模拟训练时总拿优秀，这会儿正小声跟林锐说：“别慌，就当是打靶纸，不是打兔子。”
林锐没笑出来。他怕自己打脱靶。新兵连的考核里，实弹射击占着不小的分量，要是连及格线都够不着，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第一组，卧姿装弹！”连长的吼声从前方传来。
林锐迅速趴在地上，左臂撑地时，肘部的旧伤还隐隐作痛。他按照要领打开枪栓，压进弹匣，金属碰撞的“咔嗒”声让他心里一紧。
“瞄准——射击！”
枪声突然炸响，震得耳朵嗡嗡首响。旁边王磊的枪先响了，子弹呼啸着飞出去，林锐甚至能感觉到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他赶紧屏住呼吸，把准星对准靶心，手指慢慢扣向扳机。
就在要发力的瞬间，他突然想起第一次摸枪时，班长说的“有意瞄准，无意击发”。他试着放松手指，让呼吸慢慢匀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三点连成的细线。
“砰！”
后坐力猛地撞在肩窝上，比想象中重得多，林锐的肩膀一阵发麻。他赶紧松开扳机，看了眼靶区，却什么也看不清。
“别停！继续！”班长在后面喊。
林锐定了定神，重新瞄准。第二枪、第三枪……枪声在靶场上此起彼伏，像在耳边放鞭炮。他渐渐忘了紧张，忘了胳膊的疼，眼里只剩下那个靶心，呼吸跟着枪声的节奏起伏。
五发子弹打完，他趴在地上，耳朵还在鸣响，手心却凉了下来。王磊己经起身了，正冲他咧嘴笑：“感觉咋样？我刚才好像打中十环了！”
林锐摇摇头，心里没底。
报靶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扩音器的杂音：“3号靶，42环！”
王磊“嗷”地叫了一声，原地蹦了两下。42环，优秀。
林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5号靶。
“5号靶，38环！”
及格线是30环。林锐松了口气，趴在地上笑了。38环，不算好，却也不算差。他转头看王磊，对方正冲他竖大拇指。
走下靶场时，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还行，比模拟时稳。就是最后一枪偏了，是不是慌了？”
林锐老实点头。最后一枪时，他听见旁边有人打了脱靶，心里一紧，手就偏了。
“战场上，你慌一秒，子弹就可能打歪。”班长的声音不高，“枪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得让枪跟着你的心走，不是心跟着枪慌。”
林锐攥了攥手心，刚才握枪的地方还有点疼。他看着远处的靶场，阳光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枪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回到营房，王磊正跟其他人吹嘘自己的42环，见林锐进来，赶紧拉他过去：“哎，你那38环可以啊，比好多人强。”
林锐坐在床沿，摸了摸胳膊。刚才后坐力撞过的地方有点红，但不疼。他突然想起刚到新兵连时，自己连稍息立正都站不稳，现在居然能握着枪打及格了。
“等下还要练战术，你胳膊没事吧？”王磊递过来块毛巾。
“没事。”林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打枪的时候，好像忘了它疼了。”
王磊笑起来：“这就对了！一摸枪，啥疼都忘了。”
窗外的树影晃了晃，风里带着点青草的味道。林锐看着墙上的日历，离新兵连结束还有一个月。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哪个连队，会去什么样的地方，但他突然不那么怕了。
就像打靶时那样，瞄准，稳住，扣扳机。不管前面是什么，一步一步来，总能打准的。
他把毛巾叠好，起身时，听见集合哨响了。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暖黄，他和王磊相视一笑，快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