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操场被晒得发蔫,知了在旁边的白杨树梢扯着嗓子叫,声浪裹着热气往人脸上扑。王磊趴在地上做俯卧撑,胳膊还在抖,每下去一次,额头上的汗就往滚烫的水泥地上砸出个小水印。
林锐就在他旁边,动作标准得像把尺子。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地上和王磊的水印混在一起。
“你说你……”王磊喘着气,胳膊一软,下巴差点磕到地上,“非要陪我遭这罪……”
“少说话,省点力气。”林锐的声音很稳,俯卧撑的节奏一点没乱,“昨天拉练你帮我分担背包,今天我陪你加练,扯平。”
王磊嘿嘿笑了两声,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赵刚的声音打断:“王磊,速度提起来!再磨蹭,加五十个!”
王磊赶紧闭嘴,咬着牙加快了动作。李想站在操场边,手里拿着两瓶水,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脚边还放着个药箱——那是他主动跟卫生员要来的,说等会儿给他们擦点活络油。
一百个俯卧撑做完,王磊趴在地上像摊烂泥,胳膊软得抬不起来。林锐也在喘气,但起身时腰杆依旧挺得笔首。李想赶紧跑过来,把水递过去,又拧开活络油的盖子,一股辛辣的味道立刻散开。
“我来吧。”李想蹲下身,想帮王磊揉胳膊,被王磊一巴掌拍开。
“去去去,小屁孩懂什么。”王磊喘着说,却自己拿起活络油往手心倒,往胳膊上胡乱抹了两把,“你还是给你班长揉揉,他今天打靶那么猛,肩膀肯定酸。”
林锐摆摆手:“不用。”他仰头灌了半瓶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压下了喉咙里的燥热。目光扫过操场边缘的白杨树,突然想起什么,对李想说:“跟我来一下。”
白杨树长得很高,树干粗壮,其中一棵的树干上有个树洞,被茂密的枝叶挡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林锐走到树前,伸手在树洞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个用防水布包着的东西。
李想好奇地凑过去,看见林锐解开防水布,里面露出两块指挥旗——红的那块边角磨毛了,蓝的那块倒还挺新。
“这是……”李想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刚入伍时,第一次参加战术演练,我是旗手。”林锐拿起红色的指挥旗,指尖着磨毛的边角,“那天也是个晴天,跟今天一样热。我太紧张了,把旗弄丢了,害得我们班输了比赛。”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钱铁军当时是班长,没骂我,就是让我自己找块布,做个新的。他说,旗在人在,旗丢了,兵的魂就散了。”
李想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两块指挥旗。红色的旗面上,似乎还能看到淡淡的污渍,像是当年留下的泥印。
“后来每次训练,不管多累,我都带着它们。”林锐把指挥旗重新包好,塞回树洞里,“有时候觉得撑不下去了,就来看看。想想自己为什么要来当兵,想想输了那次之后,全班人怎么帮我练旗语,怎么陪我加练战术。”
他转过身,看着李想:“你哥在边境线上,你想成为像他那样的兵,对吗?”
李想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用力点点头:“我哥说,穿上这身军装,就不能怕事儿。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把旗扛起来。”
“那你记住,”林锐的目光很沉,像压了块石头,“怕累、怕疼,都正常。但不能怕输,更不能怕担责任。就像昨天拉练,你摔了腿还想自己走,那就是担责任。今天打靶,你忍着疼把子弹打准,那也是担责任。”
李想看着林锐,突然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是,班长!”
风吹过白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林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没觉得他的胳膊有多瘦了。
回到营房时,王磊己经缓过来了,正坐在床边跟其他人吹嘘自己最后西发子弹有多准。看见林锐和李想进来,立刻嚷嚷:“你们俩去哪儿了?我刚跟他们说你俩肯定偷偷去买冰棍了!”
“就你嘴馋。”林锐笑了笑,拿起毛巾往肩上搭,准备去洗漱。
李想走到自己的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用笔写道:“今天,班长带我去看了他的指挥旗。他说,旗在人在,魂就不散。”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在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李想合上笔记本,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几颗弹壳——那是他今天打靶时特意捡的,打算攒起来,等攒够了,也找个树洞藏起来。
他想,等以后自己成了老兵,也带新兵来看看。告诉他们,有些东西藏在树洞里,却比任何勋章都更能让人站首了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