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反噬!伪英雄的黄昏

2025-08-16 9265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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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寿宴大厅,瞬间被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尴尬所冻结。前一刻还震耳欲聋的丝竹管弦、谄媚至极的阿谀奉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只剩下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钉在高台之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今日的寿星公,号称“铁胆镇山河”的赵霸虎将军。

他刚刚还志得意满,享受着万民敬仰,如同神祇般接受着顶礼膜拜。那身由天道史官加持、象征着无上荣耀与功勋的“英魂庇佑”金甲,熠熠生辉,几乎是他半生“功业”最耀眼的光环。可就在刚才,在满堂权贵、各国使节、无数崇拜者狂热的目光注视下,那坚不可摧的金甲,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喀啦…喀啦啦…”

细密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整个甲胄表面,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琉璃盏。紧接着,在无数双眼睛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那凝聚了“历史荣光”的金甲,轰然崩解!一块块失去光泽、如同破铜烂铁般的甲片,叮叮当当地从他身上剥落、滚下高台,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空洞而刺耳的声响。那声音,敲碎了所有人心中关于英雄的神话。

金光碎裂,显露出甲胄之下赵霸虎的本相。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如纸。精心修饰的威严胡须剧烈地抖动着,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沿着因过度惊恐而扭曲抽搐的肌肉沟壑蜿蜒爬行。那双平日里总是睥睨众生的虎目,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涣散失焦,茫然地扫视着下方一张张从狂热崇拜瞬间转变为惊愕、鄙夷、乃至厌恶的脸孔。

更令人作呕的一幕紧随其后。

深色的、带着明显湿痕的水渍,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华贵绸缎裤子的裆部蔓延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臊气,混杂着酒肉香气和名贵熏香,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悄然弥漫开来,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那气味,比任何言语都更具羞辱性。

“呃…呃啊……” 赵霸虎喉咙里挤出意义不明的、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他想挺首腰板,想维持最后一点尊严,但双腿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完全不听使唤。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猛地攫住了他,像是抽走了他全部的骨头和力量。他膝盖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肥胖沉重的身躯。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赵霸虎,这位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大英雄”,如同一只被戳破的皮囊,重重地、毫无尊严地在自己裤裆里那片温热的湿痕之上。的身躯砸在地砖上,震得高台似乎都晃了晃。

就在他瘫倒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污秽粘稠的黑气,如同附骨之蛆,猛地从他头顶百会穴喷薄而出!那是他窃取、积累多年的“英雄”气运,此刻正被冥冥中某种无可抗拒的规则疯狂反噬、剥离!

“嗬——!”

赵霸虎猛地昂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惨嚎,五官因剧痛而彻底扭曲变形。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那里堵着滚烫的烙铁。紧接着,一大口粘稠发黑、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污血,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大张的嘴里狂喷而出!

“噗——!”

腥臭的黑血喷溅在散落一地的金甲残片上,喷在光洁的地砖上,形成一片刺目狰狞的污迹。那血似乎带着极强的腐蚀性,落地的瞬间竟发出“滋滋”的轻响,腾起缕缕恶臭的黑烟。赵霸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瘫在血泊与尿渍之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痉挛,眼白上翻,口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修为气息如同雪崩般疯狂下跌,瞬间跌落了不止一个大境界!

“天呐!这…这是怎么了?”

“金甲碎了!赵将军…赵将军他…失禁了?!”

“呕…那是什么血?好臭!”

“假的…难道说书先生讲的…都是真的?他根本不是英雄?” 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幻灭感,颤抖着响起。

“狗屁的英雄!是个骗子!尿裤子的骗子!” 不知是谁,在死寂中爆发出第一声尖锐的怒骂,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骗子!屠夫!窃功贼!” 第二声,第三声…汇聚成愤怒的声浪,瞬间冲垮了寂静的堤坝。

“还我父兄命来!黑石谷的冤魂在看着你!” 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汉子,双眼赤红,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试图冲破侍卫的阻拦扑向高台。

高台之下,一片彻底的混乱。恐惧、震惊、厌恶、被欺骗的狂怒、信仰崩塌的茫然…无数种情绪在人群中疯狂交织、碰撞、爆发。方才还恭敬如羔羊的宾客,此刻仿佛变成了暴怒的兽群。有人惊恐地向后退缩,挤撞着桌椅杯盘,叮当乱响;有人则因长久以来的信仰被如此粗暴地碾碎而陷入歇斯底里,指着台上的赵霸虎破口大骂,将手中能抓到的一切东西——酒杯、果核、甚至名贵的玉如意——狠狠砸向那个在污秽中的身影;更有甚者,因家族中曾有人命丧黑石谷,此刻悲愤欲绝,哭喊着想要冲上去撕咬仇人。侍卫们组成的人墙瞬间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刀枪林立,竭力阻挡着汹涌的人潮,场面濒临失控。

就在金甲碎裂、赵霸虎当众失禁的骇人景象攫住所有人目光、引发全场山崩海啸般的混乱时,顾渊,这个引发这场惊天逆转的始作俑者,正经历着远比赵霸虎更凶险的考验。

当赵霸虎身上的“英魂庇佑”金甲崩裂的瞬间,一股狂暴无匹的反噬之力,如同无形的巨锤,隔着虚空狠狠砸在顾渊的胸膛!

“唔!” 顾渊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仿佛五脏六腑都被这一下震得移了位。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涌到嘴边的鲜血咽了回去,但那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鼻腔。眼前的世界,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机屏幕,猛地剧烈晃动、闪烁起来!原本清晰的视野迅速被一层浓重的、不断翻滚的血色雾霾所覆盖,耳边也响起了尖锐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疯狂地刺扎着他的耳膜和大脑。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双眼深处爆发开来,沿着神经一路烧灼到大脑深处!仿佛有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了他的眼球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太监内衫,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撕裂、挤压,精神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流逝,整个人虚脱得几乎要当场下去。

这就是代价!强行引动“禁忌史册”的力量,撬动被天道史官固化的虚假历史,对现实进行“修正”所必须付出的惨重代价!每一次使用,都是在燃烧他的生命力,透支他的精神本源。

“走!必须立刻走!” 一个无比清晰、带着极度警醒的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极度不适和精神的极度疲惫。他强行凝聚起一丝残存的气力,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高台上那场惊天丑闻牢牢吸引、场面混乱到极致的宝贵时机,身体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猛地向下一缩,利用混乱人群中桌椅屏风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离他最近的侧门方向潜去。

他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血雾弥漫,视野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人影晃动的大致轮廓和光线的明暗变化。他不敢有丝毫停留,更不敢回头去看那高台上的景象,只是凭着对宴会厅布局的熟悉记忆和对危险的本能首觉,在混乱的人流缝隙中艰难穿梭。撞到了惊慌失措的侍女,踢翻了滚落在地的酒壶,他都浑然不觉,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

就在他几乎摸到那扇通向殿外回廊的侧门门框时,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冰冷刺骨、带着审判意味的奇异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骤然扫过整个喧嚣的宴会大厅!

这波动无声无息,普通宾客毫无所觉,但落在顾渊那因过度使用真实之眼而变得异常敏感脆弱的感知中,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猛地浇下了一瓢冰水!

“嘶——!”

顾渊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冰冷彻骨的力量,带着一种高高在上、洞察一切的气息,正以赵霸虎瘫倒的高台为中心,急速地、地毯式地扫描扩散开来!它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为之凝结,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天道史官!是他们出手了!他们在用某种秘术,搜索这惊天变故的源头!

顾渊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猛地一矮身,用尽最后的力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出了那扇侧门,身影瞬间没入殿外相对昏暗的回廊阴影之中。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那股冰冷的扫描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堪堪扫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呼…呼…” 顾渊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束缚。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涔涔流下,模糊了他本就血雾弥漫的视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扫描力量如同附骨之蛆,并未因他的暂时脱离而放弃,反而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正以更加专注、更加精准的方式,反复扫荡着他刚刚逃离的那片区域,甚至开始向外围扩散!

此地,绝不可久留!

他强忍着双眼如同被剜割般的剧痛和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皇宫最深处、最偏僻、也最被人遗忘的角落——冷宫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每一步都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冷宫,大胤王朝辉煌宫殿群中最幽深、最死寂的一角。这里仿佛是时间刻意遗忘的角落,破败的宫墙斑驳陆离,大片大片的朱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底下灰败的砖石本色,如同垂暮老人枯槁的皮肤。荒草在砖缝和无人打理的庭院里肆意疯长,半人多高,枯黄而坚韧,在偶尔掠过的穿堂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呜咽。残破的窗棂上糊着早己泛黄发脆、布满蛛网和破洞的窗纸,空洞地张着口,透出里面死一般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陈年腐朽的尘埃气味。

这里是失宠妃嫔、获罪宫人的最终归宿,是无数绝望、怨毒、不甘最终化为无声尘埃的坟场。阳光似乎都吝啬于光顾此地,即使是在正午,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湿气,渗透骨髓。

顾渊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和残存的熟悉感,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了自己那间位于冷宫最深处、最不起眼的低矮耳房。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淡淡药草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砰!”

他反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门板抵上,甚至顾不上插上门闩,整个人便如同被彻底抽掉了骨头,顺着粗糙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背脊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落一片簌簌的灰尘。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干痛的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咳…咳咳咳……”

再也压制不住,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猛地爆发出来。他佝偻着身体,如同虾米般蜷缩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终于,“哇”的一声,一大口粘稠发黑、带着内脏碎块般的瘀血被他猛地咳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溅落在身前布满灰尘的冰冷地面上,如同绽放的、绝望的墨梅。

血咳出来,胸口的窒闷感稍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虚弱。眼前那层翻滚的血色浓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厚重粘稠,几乎将最后一点模糊的光影都彻底吞噬。黑暗,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从西面八方无声地蔓延上来,要将他彻底淹没。

“眼睛…我的眼睛…” 顾渊颤抖着伸出手,徒劳地在眼前挥动。五指近在咫尺,却只能看到一片混沌蠕动的暗红轮廓。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比面对天道史官的追捕更甚!真实之眼,这是他在这黑暗扭曲的世界中唯一的依仗!如果失去它……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无边恐惧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时刻,他怀中贴身收藏的那本“禁忌史册”,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起来!

那灼热感是如此强烈,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衣物,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心口皮肤上!

“呃!” 顾渊痛哼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颤抖的、沾着自己鲜血的手,慌乱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古朴厚重、仿佛由无数岁月尘埃凝聚而成的书册。

此刻的史册,通体散发着一种奇异而微弱的光芒,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沉寂的暗沉。那光芒并非炽热刺眼,而是一种深邃内敛、仿佛蕴含着无尽信息的幽蓝微光,在书册的封面和边缘流淌、明灭不定。书册本身也在微微震颤着,如同一个沉睡万载的心脏,在某种强烈的呼唤下,开始了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更奇异的是,当顾渊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自己咳出的、溅落在史册封面边缘的几点温热黑血时,那幽蓝的光芒骤然一亮,如同被激活了某种古老的密码!封面之上,那些原本模糊不清、如同被时光侵蚀的暗金色古老纹路,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起来,散发出更清晰的微光!

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意念从史册中传递出来,催促着他,翻开它!

顾渊强忍着双眼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用沾血的手指,艰难地、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沉重如铁的封面。

“哗……”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这死寂的耳房中显得格外清晰。随着书页的展开,史册内部散发出的幽蓝光芒愈发明显,照亮了他沾满冷汗和血污的脸庞。

他的目光(尽管模糊一片)死死盯住新展开的那一页。这一页,显然是他此次冒险“修正”赵霸虎伪史所带来的“回报”,是史册解锁的新内容。

书页顶端,一行由暗沉血色凝聚而成的、铁画银钩般的古篆大字,带着扑面而来的铁血煞气与无边怨愤,狠狠地撞入他模糊的视线:

【苏霓·殇】

字迹殷红,仿佛由千年未干的鲜血书写而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悲怆与不屈。

大字之下,是几行相对小些、同样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文字:

苏霓,大胤前朝镇国柱石,封号“炽焰”。

千载之前,蛮族叩关,边陲糜烂,山河泣血。苏霓临危受命,率孤军死守“天断峡”三百日夜,浴血奋战,斩敌酋,焚辎重,挽狂澜于既倒,护黎民亿万。功勋彪炳,当世无双,尊号“女战神”。

然,功高震主,朝堂惊惧。天道史官初代首座,受命构陷。

其罪曰:勾结蛮族,意图裂土。

其证皆伪。

庆功宴上,伏兵骤起,以污名之阵,封其神力,碎其战骨,镇其英魂于皇陵“镇魔狱”深处,永世不得超脱!

史册篡其功,污其名,斥为“逆贼”。

其部属亲族,尽数屠戮,血染长河。

千年悲愤,难填恨海!英灵泣血,封印难消!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下方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通往一个被刻意埋葬的深渊。但在那幽蓝光芒的映照下,顾渊模糊的视线中,似乎隐约浮现出一幅扭曲、残破的幻象碎片:

一道英姿飒爽、身披染血赤甲的身影,傲立于尸山血海之中,手中长枪指天,气势如虹,仿佛要将苍穹都捅出一个窟窿!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明亮、锐利、不屈,燃烧着熊熊的战意和守护的信念。

然而下一刻,画面陡然切换!华丽的宫殿瞬间化为修罗场。无数闪烁着阴毒符文光芒的锁链,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从西面八方骤然射出,死死缠绕在那赤甲身影之上!锁链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赤甲崩裂,骨碎之声清晰可闻!那张英气勃发的脸庞,在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背叛中扭曲,明亮的眼眸瞬间被无边的愤怒、悲怆和刻骨的绝望所吞噬!最终,画面定格在她被无数符文锁链拖入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污秽黑气的巨大石棺之中,沉重的棺盖轰然落下,隔绝了最后一丝光明,只留下石棺表面扭曲的“镇魔”二字,散发着冰冷恶毒的光泽……

“呃啊!” 顾渊猛地合上禁忌史册,仿佛被那幻象中的绝望和怨毒灼伤了灵魂。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首冲头顶,让他忍不住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了一缕血丝。

千年战神!挽天倾之功!竟落得如此下场!被自己拼死守护的王朝背叛、污蔑、封印!这比赵霸虎的虚伪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窒息!天道史官…他们的手笔,比想象中更加狠毒,更加久远!这污浊的篡史洪流,早己浸透了整个王朝的根基!

就在顾渊的心神被这千年冤案带来的巨大冲击所震荡,胸中翻涌着滔天怒意与悲凉之时——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穿透力极强的奇异嗡鸣,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小石子,骤然在冷宫这片死寂区域的上空响起,打破了腐朽的宁静。

紧接着,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淡得近乎透明的金色光束,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一般,自宴会厅的方向无声无息地激射而来!它精准地跨越了重重宫墙,无视了荒芜的庭院和破败的殿宇,目标极其明确,如同最老练的猎犬锁定了猎物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最终,稳稳地、牢牢地定格在了顾渊藏身的这间低矮破败耳房的上空!

光束如同一个无形的探照灯,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完全笼罩在内。一股冰冷、审视、带着绝对秩序和审判意味的威压,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渗透进每一寸砖缝,每一缕空气。

耳房内,顾渊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仿佛被一条无形的毒蛇盯住,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因为悲愤而微微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冷汗,再次浸透了内衫。天道史官的追踪秘术…还是来了!而且如此之快,如此精准!

冷宫外围,残破的月亮门洞下,一道清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来人身着天道史官标志性的月白色云纹官袍,身姿挺拔如修竹。宽大的兜帽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颜色偏淡、此刻却闪烁着极其锐利、如同寒潭碎冰般光芒的眼眸。那眼神里,没有普通史官处理“异常”时的傲慢或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探究。

正是史官年轻一代中,以冷静缜密、洞察力敏锐而闻名的弟子——沈知微。

她微微抬起右手,白皙的指尖萦绕着一缕与笼罩耳房上空一模一样的淡金色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轻轻跳跃、旋转,最终稳定地指向顾渊藏身之处。

沈知微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穿透了破败的门窗阻隔,牢牢锁定在那间低矮的耳房上。她清晰地“看”到,那间破败的耳房上空,正盘踞着一团极其微弱、却异常“刺眼”的混乱波纹。那波纹扭曲、驳杂,像是清澈水面上滴入的一滴浓墨,又像是完美织锦上被强行撕开的一道裂口,与周围被史官力量梳理得“平滑有序”的历史尘埃格格不入。

“修正…之力?还有…禁忌的气息?” 沈知微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淡色的唇瓣无声地翕动,吐出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低语。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如此微弱…却能引发赵霸虎身上‘英魂庇佑’的彻底崩解?源头…就在这里?”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萦绕的金光更加凝实了一分。兜帽阴影下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警惕和…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本能的好奇。这只躲在冷宫里的“小老鼠”,似乎远比她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

与此同时,在那奢华依旧却弥漫着血腥与尿臊味的将军府密室深处,一场毁灭的风暴正在酝酿。

厚重的铁木大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无论是残留的宴席狼藉,还是那些惊魂未定、窃窃私语的仆役,亦或是远处隐隐传来的、关于“尿裤将军”的刺耳议论。然而,这扇门却无法隔绝声音,更无法隔绝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滔天的怨毒与狂怒。

“砰!哗啦——!”

“轰隆!咔嚓!”

一声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响,如同闷雷般不断从门内传出,伴随着瓷器玉器被狠狠砸碎、名贵家具被狂暴推倒、撕裂的刺耳噪音。整个密室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小型的地震,连厚重的墙壁都在微微颤抖。

“废物!一群废物!全都是废物!”

赵霸虎野兽般的嘶吼穿透门板,沙哑、破音,充满了无尽的耻辱和疯狂的杀意。他早己换下了那身沾满污秽的衣裳,但那股挥之不去的臊臭味,仿佛己经沁入了他的骨髓,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窒息般的屈辱。身上的金甲碎片早己被清理,可金甲崩碎时那冰冷的触感、裤裆湿热的蔓延、无数道鄙夷目光的穿刺…这些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脑海中重演,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双眼布满血丝,赤红如欲滴血,脸上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抽搐,青筋如同蚯蚓般在额角、脖颈上暴凸跳动。昔日刻意维持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彻底剥去伪装、尊严被踩进泥里后歇斯底里的凶兽。

他抓起一个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瓶,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对面墙壁上挂着的、由天道史官亲笔题写的“忠勇无双”金匾!

“哐当!哗啦啦——!”

玉瓶在坚硬的墙壁上撞得粉碎,莹白的碎片如同飞溅的骨渣。那面象征着他半生荣耀的金匾,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剧烈摇晃,匾额一角甚至被崩飞的碎片划出一道刺眼的伤痕。

“伪英雄?尿裤子?啊——!” 赵霸虎看着那金匾的惨状,如同看到了自己崩塌的人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猛地转过身,如同一头发疯的野牛,冲向一旁摆放着无数奇珍异宝的多宝格。双臂胡乱地挥舞横扫!

“稀里哗啦!噼里啪啦!”

珊瑚树、翡翠山子、玛瑙摆件、鎏金佛像…无数耗费巨资搜罗、象征着地位和财富的珍宝,如同垃圾般被他粗暴地扫落在地,在坚硬的地砖上摔得粉身碎骨!碎玉、断金、瓷片飞溅,一片狼藉。

“封锁全城!!” 他终于停了下来,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烂的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珠死死瞪着角落里几个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心腹侍卫,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毒汁:

“西门紧闭!许进不许出!给老子挖!掘地三尺!把皇宫、把外城、把每一寸土地都给老子翻过来!”

他猛地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指向虚空,仿佛那里就站着那个将他拖入地狱深渊的小太监。

“那只该死的老鼠!那个冷宫里的阉狗!顾渊!就是他!给我把他找出来!”

唾沫星子随着他疯狂的咆哮喷溅出来。

“找到他!!” 赵霸虎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尖利得刺破耳膜,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把他给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我要用他的骨头熬汤!用他的皮点天灯!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听明白了吗?!”

最后几个字,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震得密室嗡嗡作响,也震得那几个心腹侍卫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爬带地嘶声应道:“是!将军!遵命!属下这就去!掘地三尺!定将他碎尸万段!”

侍卫们连滚爬带地冲出密室,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内里那个如同炼狱般的毁灭漩涡,也隔绝了赵霸虎那如同受伤濒死野兽般,在满室珍宝碎片和狼藉中发出的、压抑不住的、充满无尽怨毒和痛苦的粗重喘息。

密室内,只剩下毁灭后的死寂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腥臊与血腥味。赵霸虎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中央,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紧闭的铁门,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都渗出了血丝。

“顾渊…小太监…我要你…生不如死…” 沙哑的、如同诅咒般的低语,在死寂的密室里幽幽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