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大殿内鼎沸的喧嚣声浪如同濒死的巨兽在垂死挣扎,一波波撞在冷宫厚重的宫墙上,却最终被无边的死寂吞噬大半,只剩下些模糊的、歇斯底里的尾音。
成了!
这两个字像滚烫的铁水,瞬间烫平了顾渊几乎力竭带来的晕眩与心悸。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宫墙,冰凉的墙砖触感透过单薄的太监服渗入肌肤,强行将涣散的神志拉了回来。胸膛里那颗心脏在寂静的耳廓中敲得震天响,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针扎般的隐痛,那是精神力近乎干涸的空洞反噬。他闭上眼睛,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口腔里弥漫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呼…咳咳…代价吗?值得!”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指尖狠狠摁住腰间那本硬物,那本毫无温度的《禁忌史册》。刚才在文华殿内,强行催动真实之眼,引动史册共鸣,将沈知微传递来的那份证据,其上被篡改前真实恶心的血书指令显现出来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那沸腾的真相熔穿。当那个白胡子老狗史官——沈知微口中姓崔的师兄——高高在上动用“金口玉言”,妄图再次定鼎乾坤时,那一句对抗天威的“朗声诵真”,更是榨干了他最后一点气力。
值得!崔老头那张被金纸燃烧映照得扭曲的脸,那本无火自燃、化作金粉飘散的《正史》副本,还有那满殿王公贵胄惊得下巴脱臼、屁滚尿流的场面……啧,一辈子都看不够!
“痛快是痛快,不过…” 顾渊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得像刚刚淬火的钢针,刺向文华殿方向,耳朵也敏锐地捕捉着那混乱乐章中每一个跳动的音符,“该下一把火了!”
就在那份血淋淋的真实指令在空气里还没凝固的刹那,文华殿的穹顶下,空气己经被尖叫和混乱彻底煮开。
“妖术!这是前朝余孽的妖法!”
“护驾!保护崔老大人!”
“李公!李公您…您怎么了?!”
那声格外凄厉的叫喊,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浓稠的喧闹。众目睽睽之下,刚刚被揭露的当朝大儒、礼部尚书李崇道,那张平日里保养得一丝皱纹也无、此刻却惨白得像刚从石灰水里捞出来的儒雅面皮,骤然扭曲!
“呃…嗬嗬…”李崇道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怪响,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他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一条惨白的冰棱,不偏不倚,竟在他张口欲辩的瞬间,从喉咙后壁无声无息地穿出!
没有喷溅,只有一线极其刺眼的猩红,顺着那晶莹剔透的冰棱急速滑落,滴在他价值千金的紫貂皮斗篷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黑红。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满殿的金粉火星还在飘飞,烛火摇曳的光影落在李崇道脸上那凝固着极致惊恐、痛楚和不解的复杂表情上,说不出的诡异和骇人。他伸出颤抖的手,徒劳地去抓喉咙口那多出来的东西,指尖触到冰棱刺骨的寒气,猛地又缩了回去,喉咙里“嗬嗬”声更加急促。
“噗嗤——”
沉闷的入肉声响过,那冰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向后一推,穿透了颈骨,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又诡异地抽离!
“嗬——!”这一次,喉咙被彻底贯通了一个血洞,暗红色的血浆终于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呈扇面状向外狂喷!
温热、粘稠、带着铁锈味的血点,像密集的雨珠,劈头盖脸砸在离得最近的一位侯爷脸上、华贵的锦袍上。那侯爷“嗷”地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尖叫,双眼翻白,竟是首接吓晕了过去。
“噗通!”
李崇道的身躯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囊,面条般下去,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像一条条狰狞扭动的赤色蚯蚓。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是更大声的、如同沸油泼水般的炸锅!
“杀人啦!!”
“有刺客!!!”
“护驾!护驾啊!快抓刺客!!”
方才还矜持尊贵的王公大臣、饱学鸿儒,此刻全变成了炸了窝的蚂蚁,又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的鸭圈,满殿都是扑腾的翅膀和惊恐万状的聒噪。什么风仪,什么体统,在喷溅的鲜血和冰冷的死亡面前,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衣冠楚楚的躯体互相推搡、践踏、咒骂,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封锁殿门!一个都不许放走!”崔师兄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顾不得擦拭嘴角被金口玉言反噬震出的血丝,嘶声咆哮着,眼中燃烧着疯狂和骇人的杀意,目光毒蛇般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方向。
一群穿着暗沉铁甲的金吾卫像从地缝里钻出的凶神,粗暴地撞开尖叫着逃窜的官员,沉重的金属靴子踩在金砖上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哐哐”声,瞬间封锁了所有出入口,冰冷的刀剑出鞘,将混乱的人流强行分割、压制。
原本象征着皇家权威的华丽殿堂,顷刻间变成了囚笼与屠宰场的前厅。
“就是现在!”
借着殿柱后那点微不足道的阴影,顾渊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焦糊的空气,如同一尾滑溜的泥鳅,瞬间钻入惊惶奔逃的人流夹缝之中。他微微低着头,身体几乎是本能地跟随着人潮最猛烈的冲击方向移动,像一片在湍急溪流中载沉载浮的枯叶。
混乱就是最好的伪装色。刚才出手干净利落地料理了李崇道的,正是他这几日费尽心思摸透巡防规律、用冷宫私藏的一点救急丹药和一段《禁忌史册》里关于某个被遗忘宫廷暗卫的模糊记载作为交换筹码,从皇陵苦役营里弄出来的那个代号“冰牙”的死囚——一个天生能操控微薄冰灵气、只认钱不认命的主。
代价不小,风险也高,但这斩钉截铁的首杀,斩断的不仅仅是李崇道的喉咙气管,更是天道史官权威上撕开的一道巨大血口!足以震撼人心,搅动满池浑水!
“站住!那边穿灰色衣服的小崽子!说你呢!”一声粗暴的断喝混合着兵甲的摩擦声在旁边炸响。一名满脸横肉的金吾卫小队长,眼神像钩子一样在混乱人群中梭巡可疑目标,猛地指向一个穿着低阶杂役服的年轻太监。
“糟!” 顾渊心头一凛,那声呵斥几乎是贴着他耳根子炸开的。那小队长正分开人群,气势汹汹地朝着旁边一个身材和他相仿、同样因恐惧而有些瑟缩的小太监逼去。
千钧一发!
几乎是凭着刻入骨髓的冷宫生存本能,顾渊脚尖在一个正慌乱摔倒的老官员脚踝边轻轻一勾。那老臣本就腿脚不便,惊惧之下重心不稳,这下更是“哎哟”一声惨叫,带着一身肥肉,结结实实朝着那横肉金吾卫倒撞过去。
“混账!找死!”小队长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腰间佩刀当啷作响,挥臂就想把这碍事的老东西推开。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零点几秒!顾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顺势捞起地上混乱中被踩得满是泥污脚印的一大块明黄色的锦缎——似乎是刚才人群混乱时扯下来用作装饰桌围的某位贵人朝服的下摆。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明黄色的布往身上一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借着几根粗大鎏金殿柱的掩护,朝着侧后角一道半掩着的、供低级太监宫女出入的小门摸去。动作狼狈得像条真正的丧家之犬,那明黄布匹的一角拖在地上,沾满了泥土灰尘。
就在他身体即将完全滑入门后那片略微昏暗通道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无声无息地从高处某个幽暗的角落投射下来,穿透混乱的人影,牢牢钉在了他身上。
顾渊动作没有丝毫迟滞,甚至没有抬眼去回望视线来源。但真实之眼带来的强大感知力如同黑暗中精确的雷达,瞬间勾勒出那视线主人的轮廓——青灰色的史官袍服边缘,一丝不苟的发髻,以及一双倒映着殿堂内血色火光与混乱场景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眸子。
沈知微!她果然就在那里看着!
顾渊的心脏不争气地重重跳了一下,后背瞬间绷紧。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气,更像是在实验室里观察实验体的精准和…一点点冰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矮身,彻底没入通道的阴影之中,动作轻捷得像一头归洞的夜枭。
“呼…呼…”冰冷浑浊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久未通风的地道特有的霉土气息。这里似乎是连接偏殿的一处狭窄回廊,平日鲜少有人走动。
“得马上出去!”顾渊毫不犹豫地剥掉那刺眼的明黄锦缎,塞进墙角的砖缝深处,脚步不停。文华殿的血腥气只会引来更多疯狂的搜捕,冷宫现在绝对不能回,李崇道这条线刚被斩断,沈知微传递的那份名单上,还有一长串名字,但更大的鱼还沉在水底——那个主导篡改历史、污名化苏霓、只手遮天的核心人物。李崇道虽是被抛出的毒饵,但也是第一个必须付出血的代价的爪牙!
必须立刻出宫!趁着这巨大的混乱,混在仓惶出逃的各家权贵仆役之中,浑水摸鱼溜出宫门!这是唯一的机会!
与此同时,在文华殿二层那个不起眼的储藏阁楼小窗前。
厚重的积尘被沈知微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开了一线。冰冷的窗格缝隙之外,是地狱绘卷般的金粉飞舞与鲜血泼洒。她居高临下,清晰地看到顾渊如同预判未来般,借着倾倒的老臣阻挡追兵,披上明黄碎布伪装,像一抹融入阴影的幽魂,最终消失在侧门通道里。所有的时机,所有的应变,完美得让人心头发寒。
而比她视线稍早一刻抵达殿内的,是那一道精准得如同死神呼吸般的冰棱。在所有人都聚焦于那具自燃金册时,在崔师兄志得意满发动“金口玉言”的刹那,一道几不可查的晶莹寒芒,仿佛从大殿某个堆满杂物、光线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射出,穿透纷扬的金粉和灼热的空气,无比精准地吻上了李崇道的喉咙。
那份狠辣!那份决绝!不容丝毫辩解,不给任何翻盘的机会!
看着那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却在史册里写下无数构陷污秽文字、连带着给苏霓打上叛将烙印的李崇道,在眼前捂着脖子挣扎倒地,曾经宏亮的声音化作气管被穿透后漏风的“嗬嗬”声,那张总是挂着伪善笑容的老脸因为窒息而扭曲得不形,最后只剩抽搐…
沈知微垂在身侧的左手,指甲无声地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心底深处,最后那片如薄冰般摇晃的疑虑地带,在飞溅的温热血花中,伴随着李崇道倒地的闷响,“咔嚓”一声,彻底崩解!
没有恐惧,没有恶心。反而,一种奇异的、令人悚然的冰冷平静,如同严冬冻结的湖面,淹没了她所有的情绪波动。
过往十年在“天道史馆”受的精英教育,那些被视为金科玉律的“为历史定调”、“维持正统秩序”、“成王败寇”的冰冷信条,此刻在李崇道那滩迅速冷却变黑的血泊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和虚伪。
他们操控历史书写,抹去真相,制造谎言,给英雄泼污,为恶魔歌功颂德… 李崇道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那名单上的名字还长着呢!
窗缝外,崔师兄气急败坏地指挥着金吾卫搜捕、封门,他那扭曲的面容在沈知微眼中,清晰无比。昔日的同门?未来的老师?
一丝极其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微笑,缓缓在沈知微嘴角浮现。细微到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
她松开掐得生疼的指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一缕极其稀薄、无形无色、唯有对“历史痕迹”极为敏感方能感知的波动,从她指尖逸散而出,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点火星,瞬间落入了殿内顾渊匆忙逃离时,在那半掩通道门口残留的最后一丝几乎要消散的微弱气息之中。
这点气息被骤然“点亮”、放大,如同黑夜中的烛火。
楼下,正暴躁揪着一个官员衣领盘问的崔师兄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小门方向!他怒吼一声,留下几人看场子,带领大队精锐金吾卫,杀气腾腾地朝着那扇门猛扑过去!
追吧,追得更紧一些,大师兄。沈知微的目光,透过细小的窗缝,冰冷的、饶有兴味地胶着在崔师兄那气急败坏的背影上。
李崇道肮脏的血浸透在脚下华贵的地毯里,很快就会彻底干涸、变黑,最终被当成垃圾清理掉。“历史会记住死亡的顺序,” 一个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在她心湖的寒冰下轻声响起,带着淬了毒的嘲讽,“李尚书唱完了开场,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是你吗…我亲爱的师兄?”**
阁楼的小窗被轻轻掩上,最后一丝光线隐没。黑暗中,沈知微深深吸了一口满是尘土和陈腐空气的味道,悄然退后,身形融入更深的阴影里。一条无形的线,从这血腥的殿堂延伸出去,在混乱和追杀中,稳稳地系向了那个正亡命奔逃的小太监——那个胆敢颠覆一切、名叫顾渊的男人。
而这根线的两端,己从模糊的试探,彻底拧成了冰冷而坚定的同盟。或者说…猎人的陷阱。
另一边。
冲出门扉,顾渊像一条被猎鹰追捕的野兔,一头扎进了迷宫般复杂的宫廷回廊。廊柱的影子像无数沉默的巨人,在他身侧飞快地向后掠过。
“在那里!别让他跑了!”
“包抄后廊!快!”
“抓活的!崔大人要活口!”
厉喝声、沉重的铁靴敲地声,如同跗骨之蛆,从身后文华殿的方向紧追而来,越来越近!他能清晰感受到身后那道被特意标注过的气息残留,像黑夜中的灯塔般“亮眼”!
“沈知微!” 顾渊差点咬着牙把那名字嚼碎。这女人果然是一把双刃剑!这一手既清理了他留下的痕迹暴露危机,又把他当成了一块抛出去引走追兵的肥肉!
心中瞬间把沈知微从头到脚“问候”了无数遍,但顾渊脚下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犹豫,反而借着这股“被点亮”的引子,把冷宫小太监练就的脚底抹油功夫发挥到了十二成!他不敢走大道,专挑狭窄曲折、光线昏暗的偏僻夹道和堆放杂物的小径钻,路线诡谲多变,速度惊人。
“他妈的,一群饭桶!人呢?钻地洞了吗?”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在远处响起,是崔师兄的声音。
追兵显然被他这泥鳅般的滑溜激得火冒三丈。顾渊甚至能想象出对方那张扭曲的脸。他喘着粗气,借着拐过一处宫墙角落的瞬间,眼角余光瞥到追兵被他绕得稍慢了一线。
就是现在!
猛地扑向一堆覆盖着厚厚油毡布、散发出霉烂气味的废弃宫灯堆旁,借着那破毡布的遮蔽,动作快如闪电。他一把掀开油毡,飞快地从腰间摸出那本封面空白的禁忌史册!
书页冰凉而坚硬,在指尖微微震颤。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细流,毫无保留地被吸了进去!顾渊闷哼一声,太阳穴针扎般剧痛,眼前视野瞬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雾,看东西都模糊晃动着有了重影。
【修正】!目标:前方十五步,拐角处那堆用于填塞破墙漏洞的、沾染了污渍杂物的黄泥稻草混合物!
精神力注入书册,一道微不可查、非光非热的无形涟漪,瞬间扫过那堆不起眼的泥草混合物。
无声无息间,原本湿腻散乱的泥草堆表层骤然硬化、板结,颜色也诡异地变深、变硬,失去了所有松软吸音的质感!更重要的是,上面沾染的那些黑绿色的秽污痕迹,在刹那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净化”得无影无踪,变得如同刚刚从干净工料堆里取出来的一样!
顾渊的呼吸更加粗重,喉咙里血腥味翻涌,他强忍着眩晕,将那本似乎也黯淡了一分的史册飞快塞回怀里。几乎是同时,他那身下等太监灰色的单薄外袍袖口,被他狠狠撕扯下长长的一条布缕,带着边缘凌乱的纤维。
布条被揉成团,在手里狠狠拧了一把,然后如同投掷暗器般,精准地扔向那堆被【修正】过的、变得格外坚硬光洁的黄泥堆!“噗”地一声轻响,布团撞在硬泥上,反弹了一下,滚落在泥堆和墙角形成的狭窄缝隙里,灰扑扑的颜色在里面毫不起眼。
做完这一切,顾渊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立即矮身发力,像一颗出膛的子弹,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一条更加深邃狭窄的通道深处发足狂奔!只留下墙角那堆变硬的泥料,静静地待在那里。
仅仅数息之后!
“这边!气息往这边去了!”一个眼神狠厉的金吾卫率先冲过拐角,目光如刀般扫视地面痕迹。他一眼就看到了墙角那堆“崭新”光洁、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黄泥料堆!
太扎眼了!就好像有人特意用一堆新泥料在这里搭了个临时的遮掩物似的!
“在那后面!”另一个追兵指向泥料堆和墙壁夹缝。
那被特意揉搓、显眼地落在泥料边缝隙里的灰色布条,立刻成了最有力的“证据”!那颜色,那质地,就是低贱太监服上的东西!
“堵死它!跑不了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金吾卫脸上露出狞笑,立功心切,毫不迟疑地绕过泥堆就扑向夹缝深处!他们速度极快,动作充满一往无前的气势。
然而,就在他们脚步刚刚绕过那堆变硬的泥料堆,迈入夹缝阴影的刹那——
“嗤啦!”
“啊!!”
两道刺耳的、像是厚重皮革被猛力刮破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接着是尖锐到变形的惨叫!
两个金吾卫如同狂奔中猛地撞上了无形的铁丝网!他们冲得太猛太快!绕过泥堆的视线死角,根本没料到那坚硬泥料堆后面连接的墙壁夹角处,竟会如此锋利!那被顾渊用【修正】力量强行改变了物理质地的泥料,其边缘在急速摩擦下,堪比粗粝的砂石!更恐怖的是,泥堆背面紧挨墙壁形成的夹角边缘,原本是些凸出的碎石粗砂填缝,此时在这些亡命徒毫无防备的剧烈冲撞下,瞬间变作了最锋利的刀刃!
他们的衣甲被狠狠撕开!腿上、腰侧,凡是被墙角棱线磕碰刮擦到的部位,皮开肉绽!被修正硬化后的烂泥边缘更是像无数把微型锯子,在他们奔跑带起的巨大惯性下,狠狠从他们腿脚外侧刮过!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灰色的墙体!
“操!!” “我的腿!!”
剧痛让两人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猛地前倾,重重摔在夹缝冰冷的地砖上,更恐怖的是,他们身后紧跟着的几个同伴反应不及,根本刹不住脚,如同失控的沉重卡车,狠狠撞在前方同伴的后背!
“砰!砰!”
一片混乱的惊叫、怒骂、惨嚎在狭窄的夹缝中爆发!骨头磕碰声、铁甲撞击声、肉体砸地声不绝于耳!整个追击箭头瞬间乱成一锅粥。
“妈的!有陷阱!拉我起来!!”
“谁他妈踩我手了!!”
“废物!废物啊!人往那边跑了!快追!!”崔师兄愤怒到破音的咆哮在后方响起,气急败坏。
混乱的喧嚣和被同伴堵死的夹缝,暂时为他争取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顾渊没有丝毫停滞,甚至没有回头去欣赏那精彩的陷阱表演。“赌对了!” 胸中一股压抑不住的浊气,混合着喉咙里那股一首没咽下去的腥甜味道,差点就冲口喷出来。他拼命咽下,强忍着脑袋里针扎般的剧痛和眼前阵阵泛起的血色昏花。
精神力被过量抽空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眼前的光线开始扭曲、跳跃,他几次险些撞上转角突出的石棱。
“顶住!就差一点了!”他能听到宫外更大的喧哗声了!像是无数苍蝇撞在透明的琉璃罩子上,那里是各府马车等候、下人焦急张望的宫门瓮城外场!
近了!更近了!
一道人影,突兀地从廊柱后闪出,挡在了前方不远处的唯一通道上!身形略显佝偻,但那身太监总管标志性的蓝灰色袍服,无声地诉说着他的身份——专门在此等僻静小道“查漏补缺”的老阉狗!
“糟了!” 顾渊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追兵就在身后不远乱成一团,这里怎么还有堵路的?!这老太监浑浊的眼睛如同两盏冷幽幽的灯笼,死死盯住了跑得衣衫不整、神色仓惶的顾渊。
跑?来不及了!身后崔师兄的咆哮声越来越近!
回头?死路一条!
在那老太监迈步上前,枯枝般的手指即将抓向他衣领的千钧一发之际——
顾渊猛地停下了脚步!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踉跄半步,作势要跪倒,仿佛被彻底吓破了胆,口中发出绝望的呜咽。
“公公救我…救救小的!”他几乎是扑倒在地,借着下跪俯身的动作,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石砖上,同时用尽最后残余的力气,猛地抬头!原本只是疲惫泛红的眼眶,在真实之眼毫无保留的透支下,此刻竟真的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血光!他死死盯住了老太监那双浑浊的眼睛!
那眼神里,恐惧有之,绝望有之,但更深处,还有一丝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孤注!
这根本不是太监该有的眼神!
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太监,也被这双骤然爆发出骇人血光和孤绝疯狂的眼睛狠狠刺了一下!那决绝的一瞥,竟让他伸出的手在空中莫名地僵了一瞬!
趁这万分之一秒的迟滞!
顾渊趴伏在地的身体猛地一旋,根本不管狼狈,如同滚地葫芦般,险之又险地从老太监的袍角缝隙下钻了过去!然后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冲向离宫门只剩下三转两拐的最后一段甬道!身后只留下老太监一声带着惊怒和后怕的尖利斥骂:“小畜牲——!”
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了两下,却又因看到拐弯处崔师兄等人追赶而来的身影而迟疑停顿。顾渊不敢有半点停留,将所有的力气灌注在双腿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如同一股贴着宫墙刮起的阴风,倏忽穿过了最后一道月洞门!
终于!他冲进了连接外宫门的巨大广场边缘!混杂着马粪、汗味、尘土以及无数人焦虑气息的风猛然灌入鼻腔,竟显得那么“清新”!
身后的宫门甬道像一张巨大的黑色兽口,金吾卫的脚步声和呼喝紧追其后。眼前是如同被煮沸的大锅般混乱的广场!各家的马车辕马挤成一团,受惊的畜生嘶鸣着;各家管事、仆人、护院像无头苍蝇一样推挤叫喊;还有维持宫门秩序的大汉将军被汹涌的人潮冲撞得东倒西歪。
“关宫门!崔大人有令!速关宫门,严查逆贼!”内宫甬道里传来炸雷般的命令!
这道命令如同滚油泼进了人群!原本就因殿内巨响和隐隐哭喊而人心惶惶的宫门前广场,瞬间彻底引爆了积攒的恐慌!
“让开!让开啊!”
“快!快出去!”
“别关门!我家老爷还在里面!”
人群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朝着那几个狭小的宫门洞挤压过去!哭喊声、咒骂声、马匹惊恐的嘶鸣、护院维持秩序的怒吼…交织成一曲混乱的末日乐章。场面彻底失控!
顾渊的身影,就在这道人肉洪流涌向宫门的瞬间,如同水滴汇入浑浊急流,悄无声息地钻入几个推着小车、护着女眷外逃的某个没落宗室府仆役的队伍夹缝里。他低着头,缩着肩,像一块被裹挟的浮木。
没有人注意这多出来的一个面目模糊、同样狼狈的小太监。
沉重的宫门在大汉将军们声嘶力竭的吆喝下,被一点点向内推动,发出巨大而艰涩的铰链摩擦声。金色的门钉在阴影中仿佛怪兽的眼珠。
缝隙越来越小。
透过最后那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人勉强侧身而过的缝隙,顾渊的眼睛像两粒深藏寒潭的墨玉,冷冷地回望。在甬道深处昏黄摇晃的灯笼火把光影下,崔师兄那张因暴怒和剧烈跑动而扭曲变形的脸,清晰可见。那双充血的、充满怨毒和不解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涌动的人头缝隙,死死地锁定了顾渊的身影。两人的目光,隔着混乱喧嚣的人潮,隔着那缓缓合拢的巨大宫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即将到来的风暴前夕,短暂地对撞。
没有言语。
只有燃烧的恨意和不死不休的决绝。
“咔哒!”
沉重的内闩重重落下,将门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宫外宽阔的皇城大街上,阳光刺眼,人潮涌动。
顾渊随着逃难的人流机械地往前走了十几步,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胡同。他一头撞在冰冷的胡同墙壁上,粗糙的砖砾摩擦着脸颊的皮肤。
“噗!”
积蓄在喉咙里的那口滚烫、浓腥的瘀血终于再也压不住,猛地喷了出来,溅满了身前的青砖墙,绽开一大朵暗色的花。眼前骤然黑了下去,所有感知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头,飞速离他远去。
在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他沾满冷汗的手指,似乎又感觉到了怀中那本禁忌史册冰冷的硬角。
它微微震动着。书页无风自动,翻过一页。
一行新的、散发着微弱血芒的字迹,在意识深处顽固地浮现,如同刻在墓碑上的铭文:
【代价:目视模糊(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