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知微倒戈,雪夜传书

2025-08-16 4675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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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阵的余力还在蔓延,”慕离并未回头,声音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带着掌控全局后的笃定,却又奇异般裹挟着一丝难以消磨的苍凉,像被时间冻住的回声,“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波纹慢,却深。够那些自认能执掌历史、生杀予夺的‘大人’们,在精心布置的岔路上……再多兜几个绝望的圈子了。”这低沉的话语既是宣告,也是提醒。

顾渊默然,指腹无意识地着怀中那本沉重冰凉的《禁忌史册》。史官的追捕如同悬顶之剑,而这本凝聚真实的书册,既是刺向谎言的利刃,也是招致毁灭的源头。每一次使用它,那代价的反噬便如附骨之疽,视力时而模糊如同蒙上一层寒霜,精力被抽离般的虚弱感像阴冷的潮汐阵阵袭来。他不自觉收拢手指,指关节微微泛白。力量带来曙光,而曙光之后呢?或许只是更浓、更冷的黑暗?有些历史,如同深渊凝视,看久了,也许终将被其吞噬,迷失方向。

地下宫阙不知时辰流转,只有灯火的明暗映照着石壁上扭曲跳跃的影子。外面是昼是夜?雪是否还在下?顾渊靠在冰凉的石壁上,昏沉睡去,《禁忌史册》像块顽固的石头,硌在他怀里。梦里似乎有马蹄声叩击冰面,急促,凌乱,又远在天边……

猛地,他眼皮一跳惊醒过来。

心脏擂鼓般咚咚狂跳,一种极其微弱的、却如同冰冷蛛丝爬上脊背的感应倏地刺入脑海。并非来自这熟悉的地宫内部,亦非外面山呼海啸的追兵。这感觉源自精神深处与《禁忌史册》那玄之又玄的联系,仿佛有人,在遥远的高天之上,用锋利的刀刃刮擦着历史的朽木棺椁,发出细微而锥心的噪音。

寒意比地宫的阴冷石墙更甚,瞬间蔓延西肢百骸。

“慕离!”顾渊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难以掩饰的紧绷。

倚在石桌旁闭目养神的慕离几乎同时睁开眼。那双魅惑的眼瞳深处,紫色流光急遽流转,周身隐现的玄奥阵纹明灭不定,如同感知到无形风暴的精密仪器。“有‘东西’被强行撕裂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利锋芒,“是史官的手段,而且级别不低。他们在挖掘……”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虚空划过,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伤痕,“很深、被重重封印的东西。带着……极重的怨念与不甘……还有血的味道。呵,”她冷笑一声,那丝慵懒早己被冷酷取代,“这群清道夫,向来擅长掘坟,无论是埋骨之所,还是真相之墟。”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冰冷而沉重。无需多言,一个名字同时在心头浮现——

苏霓!

那个千年不屈的战魂,她那冲天的怨愤与沉埋的冤屈,是《禁忌史册》反复震颤的核心,也是他们在这波谲云诡的棋局中最锋利的刀刃,同时也是最凶险的雷区!史官绝不会坐视她复苏的可能增大!此刻那股被强行撕裂、又被史官力量扫荡覆盖的波动感觉,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缠绕着顾渊的心脏,隐隐牵痛,又充满不安的预感。

“皇陵……”顾渊吐出两个字,那感觉的方向确凿无疑,源头就在那片被严密看守的皇家禁地。

慕离的指尖轻轻敲击石桌,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嗒嗒声,如同在计算无形沙漏的流逝:“他们急了。我们让那位‘首座大人’在手下面前失了颜面,再加上之前的屠城真相,他那看似磐石不可撼动的权威,己然出现了松动。撬动权威地基的,往往不是大锤巨斧,而是日积月累的侵蚀。”她唇边的弧度略带讥诮,眼神却凝重万分,“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环节再次失守。尤其……是一具‘该死’了千年的尸骸翻身说话。”慕离的声音很冷,“他现在要去做的,是把锁链再加厚一层,敲得更死。用最‘正统’的名义,行最彻底的绝灭。”

就在此刻,外面那条唯一的、布满了慕离诸多歹毒陷阱的狭窄通道里,一阵难以察觉的异样空间波动悄然而过。并非硬闯,亦非触碰禁制引发警报。

那感觉极其微妙,就像一滴墨汁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深色的水里,又仿佛空间本身轻轻皱褶了一下,复又平复。若非慕离对整个地宫的气流变化异常敏感,加之此刻她因史官的行动而精神力高度外放,甚至可能忽略这刹那的变化。

“咦?”慕离眉尖微蹙,一丝真正的讶异闪过眼底,“有只小老鼠……溜进来了?方式倒是……别致得很。”她并未感应到任何敌意或破坏性的意图,反而那波动给她一种近乎“投石问路”般的谨慎试探。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咄!”

一声轻响传来,既不引人注目,又清晰地送到了这间石室门外。

那是一片寸许长短、半透明的玉符。它如同深秋脱离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极其精准地穿过石门外那道窄窄的缝隙,“嗒”地一声,轻轻地落在了内侧冰凉的石板上,滚动了一下,停住了。

没有附带任何气息,没有一丝灵力泄露,干净得如同初雪化成的露珠,却又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内敛、极其昂贵的玉石本身的光泽。

顾渊和慕离几乎是同一时间闪到了门边。慕离指尖紫芒微现,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在顾渊身前。顾渊的目光牢牢锁定地上那片玉符,《禁忌史册》在怀中传递出微弱的震动,并非危险的示警,更像是一种……确认般的共颤?一种同类残留气息的共鸣?

顾渊小心翼翼地用一丝精神力牵引着那玉符落到掌心,指尖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反而有种温玉的暖意残留。玉符表面光滑,边缘打磨得异常精良,没有留下任何印记或字迹。

“这材质……”慕离凑近一步,鼻翼轻翕,随即下了判断,“‘凝神清心玉’,史官内库特供。专用于抄录绝密档案,稳定心神,杜绝外魔侵扰。能随手送出这东西的人……啧啧。”

顾渊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又是史官!凝神清心玉如同史官身份的无声烙印,拥有它的人必定身居高位,至少沈知微曾提到,唯有她这样的核心弟子才配使用。他屏住呼吸,指尖灌注灵力,缓缓探入玉符内部。

没有攻击性的禁制或神识陷阱,只有一道极其精妙的、如同星辰轨迹排列又层层嵌套的灵力封印。这结构带着一种冰冷而高远的风格,顾渊在之前的交手中,在那些低级史官身上捕捉到过类似的微弱气息碎片。

他调动起真实之眼,视野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晰。玉符内部那繁复的封印线条在他眼中剥开层层伪饰,核心区域,一段被压缩固化的信息流静静地悬浮着。

他催动《禁忌史册》的气息去触碰——

封印如同春阳下的薄冰,无声消融。

一束光芒瞬间投射到空中,化作清晰的字迹。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两人心头,更砸穿了千年黑暗的一角:

戍辰年六月十七令

苏霓桀骜,恃功震主,里通外域,罪证凿然。

特令尔部,伏于黑渊裂谷,

待其部陷阵搏命之时,闭锁退路,引敌合围。

不惜代价,不计牺牲,

务使妖女苏霓,身陷重围,力竭而亡!

此令即行,违者族诛!

文字下方,是一方血色小印,扭曲的符文构成狰狞兽头,环绕一个古老阴森的“镇”字。

“镇魔司……”慕离低语,声音干涩,“传说中执行皇族密令、干尽脏活的真正爪牙,比明面上的暗卫更见不得光……早己在历史变迁中断绝了传承,像鬼影般消散。这东西是根挖出来的活钉子。”

顾渊的目光死死钉在“待其部陷阵搏命之时,闭锁退路,引敌合围”这一行字上。每一个笔划都力透纸背,如同毒蛇吐信,寒意彻骨。他曾无数次在《禁忌史册》里旁观过苏霓的陨落惨象,知晓那场最终之战她孤军奋战到最后,部下死绝,退路断绝,被敌人围杀。如今,这条冰冷血腥的密令,如同地狱吹来的寒风,残酷而清晰地揭示了“背后黑手”的存在,解释了“为何”退路会断绝!不是意外,是彻头彻尾的谋杀!

这绝非为了公理或江山安危,这是彻骨的背叛!是要利用一位战神的最后余热,榨干她的血和忠诚,再把她像破烂一样抛弃在最污秽的泥沼中!冰冷的杀机在胸中翻涌咆哮,又像千钧巨石压得他喘息艰难。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厚重石壁,投向上方那片被大雪覆盖的荒寂世界,穿透这地下宫室隔绝的幽暗。沈知微……

竟然是她!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眼神犀利冰冷、在寿宴废墟上冷静寻找蛛丝马迹的天道史官!那个拥有“凝神清心玉”作为身份象征的核心弟子!将这样一道足以在整个王朝掀起滔天巨浪、一旦泄露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密令副本,冒险送到了他这个通缉犯的手上?!

这无异于亲自点燃了焚化自己通天高台的烈火!她的目的是什么?一个圈套?一个精妙到令人窒息的陷阱,就等着他拿着这致命之物踏入?不像。若是圈套,该是狂风暴雨般的追兵立刻降临。那么……是试探?还是某种连她自己也无力阻挡、几近绝望的反戈一击?

玉符的光芒慢慢在空气中黯淡下来,如同燃尽的火绒,留下一室凝固般的静默。石壁缝隙透入的寒意仿佛陡然间更具穿透力。慕离轻嗤一声,打破了沉寂:“呵,‘戊辰年六月十七令’……”她指尖轻轻一勾,最后那点消散的光芒在她指尖缠绕了一下,似在品味,“倒是挑了个好日子送礼。”

顾渊的目光依旧牢牢盯着空中消散的光芒最后残留的微点,仿佛那里藏着沈知微此刻可能身处的位置。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骨节微微泛白,声音低沉得像在冰层下碰撞:“她到底想做什么?沈知微!这东西,她凭什么信我?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根淬了毒的索命绳?”

“凭你是那个抱着真实之眼和禁忌史册到处咬人的‘祸害’啊,小渊渊。”慕离斜睨了他一眼,带着点促狭,指尖轻轻点着空中那片虚无,“这丫头片子,怕是让真相的刀子捅进了自己心窝子里——她赖以生存的根基,毕生维护的所谓天道正史,塌了。”她语气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慵懒与尖锐,“从冷宫那次追查,到这次皇陵封印……你留下的真实残渣,加上赵霸虎那出金甲崩碎的闹剧,这一路累积,己经足够让一个聪明又固执的人坠入深渊。”她走近一步,审视着顾渊复杂的神色,“雪夜送信……是绝望后的挣扎?还是向自己过去宣战的第一声微弱呼号?谁知道呢。重要的是东西到了你手上。”

她转身踱开,裙裾拂过冰凉的石板。“她上面写了什么?‘止此一信,再无旁余’?啧,划清界限呢。”慕离的语气带着玩味,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折子戏,“既怕被你知道是谁,又希望被你重视。既不敢完全靠过来,又忍不住递了这把刀。矛盾得要死。这种小姑娘啊……”她拖长了调子,像是在感慨,“看似冷静自持,心思最是弯弯绕绕。她的身份注定她难以信任,但你的价值……或者她内心某些被搅动的东西,又让她无法再背过身去。她在赌啊,小渊渊。用这烫手山芋,赌你能不能翻天覆地。”她的声音低下来,“也赌她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一生所信。这信笺本身,就是她裂开的缝隙。”

顾渊默默感受着怀中的《禁忌史册》,那种奇异的共颤感微弱地持续着。史册仿佛也“认出了”这段密令的真实,如同蛰伏的兽感知到了血腥。他看着玉符消失的地方,眼神锐利如刀锋反复刮过石壁,低声道:“有限合作?止于此信?她真以为能把自己摘得干净?”这更像是一种自我划定的心理安全区,是她在理智疯狂与绝望挣扎间划出的最后薄冰,脆弱而又可笑。

“摘不干净?那就把她也拖下水呗!”慕离几乎是立刻接话,兴致高昂,仿佛在说一件轻而易举又富有乐趣的事情,“敌与友,本就在一线之间,翻过来就是你的同盟军。尤其还是个熟门熟路、能给你指认仇敌后背要害位置的‘自己人’?这笔买卖,赚大了!比星砂更值钱!”

她用肩头轻轻撞了撞还有些怔忪的顾渊,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带着点促狭的低语在寂静的石室里响起:“喂,蠢小渊,她送了这么重的‘礼’来……”她尾音微微上扬,意有所指,“你是该好好想想,收‘知心姐姐’入门的时候,该备多少份‘聘礼’才够份量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