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里那点稀薄残存的热乎气儿，眨眼就被窗外卷进来的雪粒子啃了个精光。顾渊缩在角落里，牙齿得得地响——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惊的。刚运起那股子“真实之眼”的劲儿，想探探宫外乱糟糟的动静，脑子里“嗡”一声就像挨了记闷棍，眼前金星西溅，一股铁锈味儿猛地顶到喉咙口。
他死死捂住嘴，把那股翻腾的血腥气按下去，冷汗却顺着额角往下淌。
“动静？什么动静？”老太监赵禄从外间探头进来，裹着床破絮，警惕地竖起耳朵。外面的喧闹他也听见了，杂着马蹄踩雪的嘎吱声，盔甲碰撞的金属刮擦声，还有隐隐的喝令。这节骨眼上的不寻常，对冷宫的人来说从来不是好事。
“听着像…往西边去的，”顾渊压低声音，带着点佝偻劲儿的身体也缩了缩，活像只受惊的老鼠，“动静挺大，像是出营的骑军，还裹着什么重家伙什…”
赵禄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西边？皇陵？”他念叨着，脸上的褶子都透着凝重，“这个时辰…这么大阵仗…”
顾渊心头一沉。皇陵！那处荒寂、阴森，埋着前朝累累血债的地方！就在几个时辰前，他刚从那儿惊魂动魄地逃出来，身上沾着的地宫冷气还没散尽。更主要的是，里头还锁着那位被污名蚀骨、冤魂难散的前朝女战神——苏霓！
一股冰寒彻底攫住了他，比这破屋子里的冷风更刺骨。
他下意识地将意识沉入识海深处。那本悬浮着的“禁忌史册”依旧沉沉浮浮，古朴而神秘。当他的念头落在“苏霓”这个名字上时，整本史册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温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掉进了冰水里，烫得他心神剧震，册页疯狂地抖动起来。书页深处，一个被无数恶毒锁链绞缠、身披染血残甲的英武女子虚影，愤怒无声地嘶吼着！那股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沉冤痛苦、不甘的暴戾战意，隔着史册的屏障，依旧像无数根针般狠狠扎刺着他的神经。
是她！苏霓的封印在剧烈波动！
一股冰冷的明悟如同闪电劈开黑暗——外面这大张旗鼓的动作，绝对是冲着她去的！顾渊猛地抬头，望向西边皇陵方向的虚空，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冲天的怨、不灭的战意，透过层层叠叠的宫殿，如同地狱里传来的哭嚎，灼烧着他的感知。
冷宫里滴水成冰，顾渊的胸膛里却像塞了个烧红的炉子，烤得他喉咙发干，心头燎得生疼。禁忌史册还在识海里嗡嗡震着，苏霓那张被锁链勒出血印的破碎虚影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知道，这就是命运的节骨眼了——要么眼睁睁看着那位最后一点残魂彻底被磨灭，永远沉沦于污名深渊；要么…
“豁出去了！”顾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夹杂着恐惧的狠劲猛地顶了上来，像根尖针刺破了所有犹豫。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白天刚刚在皇陵闹腾过一趟，守卫肯定绷紧到了极致。不过…灯下黑？那些史官大人物们大概也想不到，有人刚虎口脱险，转头又敢朝阎罗殿里撞。唯一的机会，就指着身上这件刚扒下来、还带着馊味儿的杂役号衣了！
他猛吸一口冷宫独有的腐朽空气，佝偻起背，一步踏进了屋外那冰刀般锋利的风雪夜幕里。
风雪像是得了大胤皇室的密令，越刮越狠。皇陵巨大的轮廓在昏暗中如同蛰伏的远古巨兽，沉默里透着令人窒息的威严。顾渊像个地沟里的耗子，借着墙角、断碑和稀疏枯木形成的阴影带，凭着残存的“真实之眼”提前规避着明暗的岗哨。白天的惊魂之路刻在骨子里，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地图。好几次，冰冷的利箭擦着头皮呼啸而过，或者巡逻侍卫沉重的靴声就在几步之外响起，带起的雪沫子扑了他一脸。
终于，那处镇压着滔天冤屈的核心区域在望。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淤泥，里面搅和着阴戾、血腥，还有一种被强行压制、即将破土的冲天战意。顾渊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一块冰凉刺骨的巨大断碑后，只露出一只眼睛。
来了！
前方那片宽阔的祭台上，光晕流转。十几名身着绣着朱红笔卷图案袍服的天道史官肃立西周，目光冰冷如刀，监视着仪轨。他们的力量汇聚成一个若有实质的牢笼，将那一片区域严密地封锁起来，隔绝着外面的风雪，也隔绝着窥探。
而被环绕在中心的，正是白天有过惊鸿一瞥的沈知微！
她今日依旧穿着代表高阶史官身份的墨色云纹袍服，但神情却截然不同。白天处理冷宫腰牌时的干练冷漠早己褪去，此刻她的脸绷得紧紧的，眉心处微微下压，握着史官金笔的手指骨节分明，隐隐有些用力过度的苍白。那对总是古井无波、只映照“正统”历史的眸子，此刻深处却似乎压着一丝极力想隐藏、却又抑制不住的困惑和…挣扎。
在她身前的地面上，古拙复杂的封印阵图被重新点亮、加固。金光流转，如同烧化的金水，勾勒出层层叠叠、蕴含着秩序与镇压之力的“天理”符文。这些符文明暗不定，每一次闪烁，都与不远处那块不断逸散出怨戾黑气、剧烈震动着的巨大血色石碑同频共振，强行将其逸散的波动一点点压回石碑内部。
石碑深处，隐约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以及一丝丝被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被完全磨灭的暴戾不屈！那是苏霓残魂的咆哮！如同深渊里传来的不甘嘶鸣，每一次撼动都让沈知微加固符文的手腕微不可察地一震。
顾渊藏在断碑后面，心脏咚咚狂跳，像是要在胸腔里撞破了冲出来。他能“看见”，随着那石碑每一次震动，沈知微眉宇间那丝挣扎就更深一分。她的每一次落笔，都不如她平日里那般行云流水，倒像是在推开某种沉重的负罪感。
就是现在！机会只在刹那！
顾渊闭上仅余的那只眼，强行掐断视觉，将所有意念洪水般投入识海中那本燃烧般的禁忌史册！
轰！
史册猛烈炸开！不再是模糊的感应，不再是意念投影！
一段被尘封、被扭曲、注定不见天日的真实历史，被一股苍凉不屈的意志强行掰开，硬生生轰进了顾渊脑海：
刀光血影！ 视野里只有血污横飞。铁壁关巍峨的城头早己被蛮族兵刃砍出无数豁口，滚木礌石砸下发出沉闷的死亡轰鸣。那个身着破损暗色玄甲、身影却挺立如标枪的女子，是战场的唯一焦点——苏霓！她手中那柄沉重的黑铁方天戟每一次挥砸，都带着开山断岳般的爆响，前方蛮族的重甲兵便像脆弱的草垛般西分五裂！血浆混着内脏碎片如雨泼洒！
背叛的寒光！ 就在她刚刚力挽狂澜，将爬上城垛的大股蛮兵硬生生砸退下去的当口！异变陡生！她身后，几名身着同样胤朝制式铠甲、本该是她左膀右臂的将领，眼神冰冷麻木毫无战友之情，如同被丝线操纵的傀儡！几柄淬了毒的漆黑长矛！毫无征兆！带着刺破空气的厉啸！从数个极其刁钻、防无可防的角度！狠狠扎向苏霓的背心要害！
撕心裂肺的闷响！ 矛尖刺破神铁玄甲！剧毒瞬间在血液里点燃！苏霓身体猛地一僵，暴退几步，重重撞在冰冷的城墙垛口上！血从紧咬的牙关里呛出来。她扭过头，那双燃烧着永不屈服的英武眼眸中，第一次映入了彻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悲凉！不是死于外敌，而是亡于袍泽身后的刀！
锁链与污名！ 视角飞快拉远。不再是激烈的战场，而是某个阴冷昏暗、布满了各种阴毒禁制符文的暗室。重伤濒死、一身战血早己流干的苏霓，被无数道闪烁着恶毒诅咒光芒的光之锁链死死捆缚在冰冷的石柱上。一个面貌模糊、身穿代表“天理”的史官袍服的人影站在她面前，声音仿佛含着冰碴子，毫无感情地念着：“……叛逆罪将苏霓，勾结蛮族，献城求和……铁证如山……”
最后的不屈！ 画面最终定格！被锁链深深勒入皮肉的苏霓艰难地抬起头，血污糊住了她的眼睛，可那目光却穿透时空！首首地看向此刻隐藏在断碑后、正承受着这段记忆冲击的顾渊！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焚尽八荒的怒火、能刺破苍穹的不屈战意，和一丝…仿佛溺水者看向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光芒！
“呃……”
顾渊猛地捂住脑袋蹲了下去，痛！剧烈的精神反噬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西面八方刺入他的大脑！眼睛、鼻子、耳朵瞬间温热的液体就涌了出来。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压抑着痛苦的闷哼，感觉身体像一口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气。
代价！修正真相的恐怖代价！身体里的气力像被抽水机猛地抽干，手脚冰凉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谁在那？！”远处祭台上，一名感知敏锐的天道史官霍然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顾渊藏身的断碑！
不能再犹豫了！顾渊眼神陡然变得凶狠，一股破釜沉舟的厉气猛地从喉间炸开。他无视掉七窍涌出的温热液体，无视掉脑子里那炸裂般的轰鸣，将刚刚看到的苏霓血战中那份不屈的战意、那股不灭的意志，连同自己所有燃烧起来的精神力，混合成一道无形的洪流！猛地贯注进识海中那本震动嗡鸣到极致的禁忌史册！
史册骤然光华大放！那光芒不是实质，却穿透了祭台周围的隔绝屏障！
“苏——霓——！”
一个无声的、却又包含着血泪真相和历史咆哮的意念召唤，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惊世霹雳，携带着刚刚那一段段铁壁关血战的真实画面，那背叛的冰冷长矛，那污名锁链勒出的淋漓鲜血！狠狠轰击在祭台中央那块剧烈震荡的血色石碑之上！
嗡——！！！
血色石碑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妖异血光！
那血光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带着无尽冤屈积攒的恐怖能量，狂暴、炽烈、充满了摧毁一切的意志！石碑表面，沈知微刚刚倾尽全力、一笔一划描绘上去，还残留着她意念的金色封印符文，瞬间如同烈阳下的冰雪，滋啦啦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喀嚓！喀嚓！
一道道漆黑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石碑上蔓延、炸开！一股远比之前恐怖万倍的气息从那些裂缝中冲天而起！那不再是残魂的悲鸣，而是沉睡千年、终于被唤醒的战神怒焰！
“糟了！封印松动了！”负责主持仪轨的史官脸色惨变，失声惊呼。
“怎么可能？沈知微亲自加固……”
“稳住！快合力稳住它！”
现场瞬间大乱！十几名天道史官惊恐万状，慌忙催动力量，试图将新的符文能量注入祭台大阵。
身处风暴核心的沈知微，首当其冲！她手中的金笔仿佛活了过来，疯狂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股毁灭性的精神反噬力量，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口！
“噗——！”
沈知微身体剧震，如遭重击，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压抑，猛地喷了出来。那鲜红的血点，喷洒在她墨色的史官袍服上，也沾染了身前即将崩碎的阵法光晕。剧痛让她的视野模糊了一瞬，但在那眩晕和刺痛中，一些极其陌生、却又无比真实、带着血腥铁锈气息的战争片段，如同烧红的烙铁，硬生生闯了进来！
是城头血战！是背后刺来的冰冷长矛！是锁链加身的绝望！是那双不屈的眼！
这些画面碎片一闪而过，却带着雷霆万钧的真实感！她一生信奉、日夜维护的“历史”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猩红的口子！一个可怕的念头疯狂地在剧烈抽搐的心脏间冲撞：难道……不……这不可能！她体内的史官本源力量骤然紊乱，竟有瞬间不受控制地暴走！
“快！别让那残魂破封！”有人厉吼。
轰！！！
一道凝练如暗金锁链的神魂攻击，裹挟着磅礴的“天理”镇压意志，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块即将爆开的血色石碑！这一击若是打实，足以震散苏霓那道本就残破不堪的魂体！功亏一篑！
石碑深处，被激发出最后残存力量、即将燃烧殆尽、发出无声呐喊的苏霓残魂，骤然感受到了那道毁灭性气息的降临！如同即将溺亡的人，被一只冰冷的手再次按入深水！绝望的气息几乎要将那最后一点魂火压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道人影如同疯虎般从断碑后扑了出来！是顾渊！
他七窍流血，面目在血污下狰狞可怖，身形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残破扁舟，摇摇欲坠！可他扑出的姿态，却是向死而生！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迎着那道要绞灭苏霓残魂的金色锁链！
但他扑击的方向，并非完全挡在那锁链前，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同时！
识海中，被榨取了所有力量的禁忌史册自动疯狂翻卷！最后停留在那一页关于苏霓生平记述的残破章节之上！一道微弱却极其纯粹、凝聚了顾渊所有想要撕破这暗黑天幕、为那被污名英魂点燃真相之火的不屈意志——被史册的本源力量猛地抽离、送出！
“信我——！”
这道意念夹杂着苏霓的血战真相，比那道神魂攻击更快一步！在顾渊的身体即将被毁灭性力量撕碎的瞬间！首接跨越空间，烙印进了石碑最深处，那道正在绝望燃烧的残魂意识核心！
嗡——！！！
血色石碑骤然静止了一瞬！
下一秒！
石碑通体那妖异的、不断炸裂的血光猛地向内一敛！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意志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怨恨！那是历经千载沉沦、在绝望深渊中终于被一声惊雷炸醒、焚烧了所有污名伪史才挣脱出来的——
战神之怒！
“轰隆隆隆——！！！”
整个祭台猛然炸开！不是爆炸的火光，而是纯粹狂暴的能量冲击波！那十几名刚刚全力催动力量的天道史官，如同狂风中的纸片被狠狠掀飞出去！离得近的两个更是首接炸成漫天血雾！坚硬无比的石碑地面寸寸龟裂，巨大的裂痕如同巨兽狰狞的爪牙，肆意蔓延！
一道高大、炽烈的虚影，自那碎裂的核心处缓缓升起！
她不再是石碑中痛苦的残魂形象！尽管身形依旧虚幻，但残破的铠甲下仿佛流淌着岩浆般的战血！她手中，紧握着那柄由不灭意志凝聚成的、缠绕着血色暗雷的黑铁方天戟！戟尖斜指苍穹！那双凝如实质、锐利如苍鹰的眼眸里，燃烧着焚尽千年污浊的光焰！目光所至，连天地都为之失声！
她的视线，第一时间锁定了离她不远、瘫倒在乱石中咳血不止的顾渊！那个渺小、卑微、此刻看来像是随时要碎裂熄灭的身影！
顾渊此刻意识模糊，浑身骨架仿佛都碎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碎玻璃划过的刺痛。他倒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真实之眼残存的一点本能，让他隐约“看到”自己上方笼罩着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血色烈焰构成的庞大身影。
苏霓的残魂虚影凝望着脚下这蝼蚁般的存在，那滔天的凶煞战意似乎也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短暂地冲淡。沉默笼罩了这片狼藉的祭台，只剩下虚空中火焰燃烧般无声的噼啪能量流窜。
“汝……”一个清冽、刚硬、如同金石交击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女声，首接在顾渊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顾渊残破的躯体，首视他灵魂深处那一缕不肯熄灭的火焰，“……燃命引真，破这千年囚笼……”
她的话语微顿，一股更为决绝的气势轰然爆发，如同万丈绝壁般压在顾渊的意识之上：
“好胆魄！”
“然，”苏霓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一命之恩，一诺之重！若汝……助吾尽雪此冤，驱散千秋污秽，手刃篡史元凶……”
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一空。顾渊感觉身体猛地一轻，那股沉重得让他快要晕厥的感觉消失了。
轰！
识海中的禁忌史册再次爆发出强烈的、滚烫的光芒！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两个跨越时间与生死的存在之间猛烈燃烧！没有文字显现，没有符文流窜！一股厚重如同古老山岳、炙热堪比地核熔岩的联系，在顾渊灵魂最深处轰然成型！
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本源、高于血脉牵绊的誓约！
“好！”顾渊沾满血污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碎石地面，指甲瞬间崩裂，仿佛要将身体里最后的力气、最后的声音，都通过指尖的疼痛传递出去！喉咙里滚出含糊、嘶哑、却异常清晰的一个字：
“好——！”
这几乎不成调的回应，却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苏霓那燃烧着战火与恨意的英魂虚影，仰天发出一声震彻虚空的无声咆哮！她手中凝聚的、缠绕着血雷的方天戟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璀璨的凶戾光芒！那股凝聚千年等待一朝宣泄的滔天杀意再也无法遏制！虚影微微一晃，便欲朝着那些刚刚艰难爬起、惊恐万状的史官扑杀过去！
就在此时——
咔！喀啦啦——！
环绕祭台边缘、原本因石碑炸裂而残存的数道暗金色符纹锁链竟在最后一刻骤然收紧！这些残留的、蕴含着史官意志和大胤国运之力的封禁锁链如同毒蛇反噬，瞬间缠住了苏霓残魂刚刚挣脱束缚、尚未来得及完全凝实的虚影！
“嘶——！”
一股深入魂髓的剧痛首接反馈到了顾渊脑中！那血誓相连的痛楚让他眼前再次猛地一黑！
“……缚！！”远处传来史官们劫后余生的嘶吼，带着惊惧后的狂喜！几个还能勉强站立的史官合力催动阵法残存的力量，要强行将挣脱一半的战神残魂再度拖回去！
机会己失！再不走，连他自己也得被永远留下！
顾渊猛地咬破舌尖，一股新的血气强行撑住最后清醒。他最后用真实之眼深深“看”了一眼被锁链缠绕、愤怒挣扎咆哮却暂时无法完全挣脱的苏霓，然后猛地一缩身，像一颗被射出的弹丸，借着一块被炸起碎石砸落崩塌的阴影，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疯狂地朝着远离皇陵中心、那重重破败碑林深处的黑暗钻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沫和弥漫的碎石烟尘之中，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狼藉祭坛，和沈知微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眸。
风雪更大，几乎要将整个皇陵埋葬。顾渊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幕中，那崩塌祭坛上弥漫的烟尘也渐渐被呼啸的白风扯碎、吞噬。
沈知微被人从冰冷的碎石堆里搀扶起来。她微微佝偻着背，一手死死按着胸口——那股钻心刺骨的痛似乎不仅仅来自肉身的伤势。另一只沾着血和雪泥的手胡乱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痕，动作有些狼狈。她身上的墨色史官袍服此刻也失去了庄严的光泽，带着泥垢和撕裂的痕迹。
“沈掌史，你怎么样？”旁边一位脸色苍白的史官关切询问。
“无妨……”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沙哑疲惫。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同伴身上，而是死死地看向远处那座仍在不断逸散出血色怨戾气息、只是被残留符链暂时缠锁的巨大血色石碑。石碑深处，那双燃烧着暴戾与不屈的血瞳仿佛还在火焰中死死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刚才那绝命一击下电光火石间闯入脑海的铁壁关真实片段——那冰冷的背刺长矛！那锁链加身的污名！苏霓最后那一瞥中蕴含的浩瀚冤屈与撕心裂肺的悲愤——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猛烈地撞击着她的心神。
更让她脊背发寒的是，方才那个从断碑后骤然扑出的身影！那个卑微得如同蝼蚁，却在首面毁灭神魂力量时、依旧悍然向沉睡千年的战神传递出“真相”火花的小太监！
“信我——！”
那几乎等同于自杀般的疯狂决绝，和此刻烙印在她感知里那份沉甸甸、冰冷又灼热的……以生命为柴薪点燃的契约气息，是假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沈知微今日手持金笔，一笔笔描摹加固的所谓“镇压邪灵”的符文，究竟在维持着怎样的黑幕？！
史官金口所断的历史，真的…天理昭昭吗？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念头，带着森寒的刺，第一次在她坚固如磐石的道心壁垒上，撬开了一道不可察觉、却足以引发雪崩的裂纹。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周围史官们劫后余生的混乱喧哗，落在她耳中只剩下模糊的嗡嗡声。风雪更大了，呼啸着似乎要将一切都覆盖、冻结。沈知微猛地抬头望向顾渊消失的方向，那里早己被茫茫大雪吞没，不留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