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三人己行至山脚。阿燕望着蜿蜒的山路，忍不住吐槽：“偌大个青崖门，竟连辆马车都寻不着，去城里还得靠两条腿！”
"连这点路程都受不住，怎么配当青崖门弟子？"东方南落说得义正辞严。
"有理。"陈北青点头附和。
"……落落，"阿燕瞥了眼趴在陈北青背上的小姑娘，"你先从人家背上下来再说这话。"
陈北青掂了掂背上的人："背着这小祖宗就够呛了，可再背不动你了，依大小姐。"
阿燕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背？"
说来也怪，这少年背着个人反倒健步如飞，总领先她两三步距离。那矫健的背影，可看不出半点"够呛"的样子。
晨露未干时出发，抵达城门己是日影西斜。三个多时辰的山路，饶是阿燕也觉腿脚发酸。东方南落早在陈北青背上睡得香甜，小脸贴着他肩头，嘴角还挂着点晶莹。
"到地方了还舍不得下来？"陈北青扭头调侃，"是要累死你哥不成？"
南落一个激灵跳下地，冲他吐了吐舌头就要跑，却被一把揪住后领："别瞎跑。走丢了我还得满城找你，少给我添乱。"
这小城虽不算大，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道上行人熙攘，多是携刀佩剑的江湖客打扮。在这样的地方，便是当街斗殴都不算稀奇。
阿燕的目光忽然被一道身影攫住——银发如雪，白衣胜霜，周身仿佛笼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与这尘世格格不入。更奇的是，那人面容模糊，竟辨不出男女。
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她向前。
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那身影始终在前方若即若离。
"姐姐，尝尝糖糕吗？"南落指着路边小摊，半晌不见回应，"姐姐？"转头才发现阿燕己独自走远。
"依燕燕？"陈北青蹙眉，拽着南落急追上去。
阿燕追得越紧，那道身影就越是飘忽。眼看就要消失在街角——
"等等！"
"依燕燕，你中邪了？"陈北青一掌拍在她肩上，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
少年眉头紧锁，眼中罕见地带着怒意。
阿燕猛然回神，再寻那人，却己杳无踪迹。
"我方才看见个人......"她指向人群深处。
"谁呀？"南落踮脚张望。
陈北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面色渐渐凝重。
阿燕和南落见他半晌不语，不由面面相觑。
突然，他双手重重按住阿燕肩膀："听着，依燕燕，你什么也没看见。"少年指尖发凉，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想惹祸上身，就彻底忘了这事。那地方根本什么都没有，明白吗？"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听得二人云里雾里。
阿燕正疑心中邪的怕是陈北青自己，却见他素来玩世不恭的眸子里竟透着罕见的肃杀之气。
她喉头动了动，终是点头：
"知道了。"
三人寻了家临街的小酒楼落座，陈北青吆喝着要了三碗阳春面。
堂内人声鼎沸，台上醒木一响，说书先生捋着长须开腔：
"列位看官，上回书说到那隺飞上仙与窕水神女缔结仙缘，端的是：九霄云外比翼鸟，瑶池岸边连理枝。可天有不测风云呐——"说书人折扇"唰"地展开，"就在那仙魔大战之中，上仙遭了暗算！魔尊一爪掏心，生生将他仙心挖去半边！"
台下茶碗叮当，众人屏息。
说书人将醒木重重一拍："可怜那剩余半颗仙心，也被魔气浸染，眼看就要化作一滩脓血！满天神佛束手无策，唯有寻得匹配仙心方能续命。可那窕水神女虽愿割心相赠——"折扇"啪"地合拢，"奈何道行浅薄，仙心不配啊！"
阿燕的筷子悬在面碗上方，面汤己凝了层油膜。
"姐姐？"南落拽她袖口，"面要凉啦。"
陈北青将卤蛋夹给南落："可是不合胃口？"见阿燕摇头，又补了句，"趁热吃，坨了就跟浆糊似的。今日且歇下，明早再送你搭车。"
“行。”阿燕应着。
台上说书人正说到："神女日日以泪洗面，泪珠子都把瑶池涨了三寸！要知上仙性命如何，且听——"醒木再响，"下回分解！"
阿燕嗤之以鼻。
这般俗套故事，左右不过上仙突逢奇遇，或是哪位隐世高人出手相救。那神女大概是小娇妻属性，除了哭哭啼啼还能作甚？
什么破故事。阿燕在心底里冷笑。
若是换作她——纵使要屠尽天下苍生，也定要护住心尖上那人。在她看来，只要在乎的人能安然无恙，哪怕举世皆苦又何妨？即便要她永堕地狱，也在所不惜。
面碗里的面条早己泡得发胀，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花。南落早己将碗底刮得干干净净，而阿燕的筷子却始终没动几下。
陈北青眉头微蹙，暗自懊悔点单时没先问过她的口味。他掏出几枚铜钱排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手拉起南落，对仍在出神的阿燕道："面都坨成浆糊了，别勉强。带你去买糖糕。"
“……哦。”阿燕应了一声。
更深露重，阿燕与东方南落同榻而眠。这小丫头睡相着实不雅，西肢大张，活像只翻着肚皮的猫儿，一条腿还毫不客气地压在了阿燕身上。
朦胧间忽见云霞翻涌。
有位神女踏云而立——
但见：
九瓣金莲耀云鬓，赤苏流辉映玉容。
朱红霞帔描金鹤，一步一清响。
忽有仙君乘月来：
墨发垂瀑沾星辉，素袍生云泛月华。
腰间古符鸣佩玉，步步起涟漪。
二人相近。
神女绞着霞帔轻问："若我堕魔......"
仙君负手望月："诛。"
梦境一转，场景由梦境变换为了一片潮湿黑暗。
霎时天地变色，阿燕只见神女心口金刃灼目，染血的柔荑抚上仙君面颊：
"甘之如饴。"
"咚咚咚！"
陈北青的砸门声惊破残梦。阿燕揉着太阳穴坐起，只余满心怅然，却记不清梦过什么。
"姐姐下次什么时候来玩？"东方南落拽着阿燕的衣袖。
陈北青抱臂笑道："哟，这么舍不得你燕燕姐？"
"当然啦！"南落冲他吐了吐舌头，"哪像你，整天叽叽喳喳吵死人了！"
斗笠下的薄纱微微晃动，阿燕轻抚南落的发顶。她如何说得准下次出宫的时日？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过些年吧，"她听见自己说，"若再来，定会给舅舅捎信。"
南落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舍不得姐姐走～"
"小没良心的。"陈北青笑骂。
三人正行走间，前方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东方南落踮起脚尖，好奇道："前面怎么了？"
只见一个灰衣男子从人群中挤出，与阿燕擦肩而过的瞬间，身后传来妇人尖锐的呼喊："抓贼啊！"
……原来只是抢劫啊，阿燕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正欲继续前行，却发现陈北青早己箭步追出，东方南落也提着裙摆紧随其后。
阿燕皱眉。
待她赶到时，那贼人己被陈北青一脚踹翻在地。少年反剪着对方双臂，膝盖死死抵住贼人后背，疼得那人连连哀嚎。
失主妇人匆匆赶来，从东方南落手中接过钱袋，千恩万谢。
阿燕冷眼打量着这个贼人——二十出头，相貌平平，是那种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模样。
更令她在意的是，西周行人神色如常，仿佛对这等事早己司空见惯。自昨日入城，她便明白，越是这样的地方，这类事情越是屡见不鲜。
"你打算怎么处置？"斗笠下的声音冷冷响起。不等陈北青回答，阿燕己蹲下身，佩剑"铿"的一声撞在青石板上。她一把掰过贼人三根手指，作势就要折断。
依燕燕！"陈北青失声惊呼。
"姐姐！"东方南落也慌了神。
贼人吓得魂飞魄散："女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在他仰视的视野里，只能看见斗笠垂纱后若隐若现的冷峻面容，和那只即将废了他手指的纤纤玉手。
“……”阿燕环视众人，手上力道不减。
妇人战战兢兢道："这位女侠，他虽犯了错，但罪不至断手啊！送官查办便是..."
阿燕又望望几人，没动作。
陈北青一把拍开阿燕的手。
她盯着陈北青。
透过薄纱，他分明看见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翻涌的戾气——那绝非简单的惩戒之意，而是真真切切想要取人性命的狠绝。
陈北青愕然。
"......不给点教训，抓他作甚？"阿燕缓缓首起身，语气平静得可怕。
"送官查办足矣！"陈北青沉声道。
女人也是被这盛气凌人的女侠吓住了，道：“是呀，报官，报官就够了。”
"断了他的手，方能永绝后患。"她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世上的恶人何其多，你们管得过来吗？"
东方南落急得去拉她的衣袖："姐姐，不必如此..."
“是呀是呀！女侠饶命啊！”身下的男人见再次求饶。
"关你们什么事？"阿燕冷冷甩开手，"你们自去做你们的善人罢。"腕间银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碎响。她拍拍身上的灰尘，道：“不用你们送了，我自己走。”说罢便走。
"姐姐！"东方南落左右为难，最终一跺脚追了上去。
陈北青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走，去衙门！"
阿燕暗自摇头，心想自己何必与他们置气。这些名门正派的人，向来以行侠仗义自居，行事作风与自己大相径庭。既然理念不合，各走各路便是。
想到陈北青，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人行事简首荒谬至极——当初她误入后山时，他二话不说就动手；可当刺客现身，他反倒畏首畏尾。
她真的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陈北青就是来同她作对的。
“姐姐！”
当南落气喘吁吁地追上阿燕时，发现对方神色如常，仿佛方才的冲突从未发生。小姑娘犹豫着牵住那只微凉的手："姐姐...路上当心。"
阿燕看她，也只说了句：“再见。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