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厢房映照得温暖而静谧。
南落跪坐在床榻边,手指灵活地缠绕着雪白纱布。
每一次缠绕都恰到好处,既不会太紧勒疼伤口,也不会太松失去效用。与谢聿包扎的"白萝卜"不同,她打的结精巧得像朵小花,纱布平整地贴合在阿燕的伤口上。
"落落很会包扎嘛。"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她抬起手臂细细端详。
南落抬起小脸,杏眼里盛着跳跃的烛光,嘴角扬起两个甜甜的酒窝:"姐姐别看我年纪小,在青崖门可没少给师兄师姐包扎。"她歪着头回忆,发髻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特别是青哥哥,从前练剑可拼命啦,天天挂彩,三天两头就要缠着我来包扎。"说着突然狡黠地眨眨眼,"不过现在嘛...大概是怕我笑话他,宁可疼着也不找我了。"
窗外传来几声虫鸣,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南落忽然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姐姐...觉得青崖门如何?"
阿燕眸中的暖光微微闪烁,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她停顿片刻,指尖轻轻着纱布上的褶皱:"很好啊,哪都好。"这话说得轻。
南落低头打好最后一个结,声音闷闷的:"我觉得无聊透了。每天不是背书就是练剑,能去的地方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说着突然扑倒在床榻上,把脸埋进绣枕里,拖长音调:"真——的——好——无——聊——"
阿燕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将她揽到身边,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落落,别这样想。明日带你偷懒可好?"
"切,"南落摊成个大字,粉色的衣袖铺展开来像朵盛开的花,"我偷过的懒比姐姐吃过的米都多。上个月装病躲过了三天的晨练,上上个月把剑谱藏在床底下..."
"...能偷一日是一日。"阿燕无奈地揉揉她发顶,触感柔软得像抚摸一只小动物。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火光忽明忽暗。
再低头时,小姑娘己蜷在她身边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
阿燕轻手轻脚地起身,指尖轻拂过烛火将其熄灭,又为她掖好被角。
月光透过窗纱,在两个少女身上洒下银色的光斑,像是给她们盖上了一层轻纱。
第二天一早,阿燕就抓来了陈北青。那时朝阳都还未爬上东边的山头。
"依燕燕!你这是要我的命啊!"陈北青盯着堆成小山的青草药,俊脸皱成苦瓜,"这得磨到猴年马月?"他戳了戳南落面前的小碗,"凭什么她就这么点儿?还没茶盏大!"
阿燕悠闲地躺在藤椅上,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光斑:"午膳前完工,加油哦~"尾音上扬得格外欠揍。
南落捧着碗坐在小板凳上,小脚一晃一晃:"青哥哥加油!"
"我天没亮就被拽起来采药..."陈北青边磨边哀嚎,他真想不到,在青崖门有人能起得比他还早。石杵在药臼里撞得咚咚响,但他的抱怨方面并没有转移:"现在还要当苦力?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可是向舅舅借用你一整天的,舅舅说呢,随便用!所以呢,我说什么,你就得干什么。”阿燕笑回他,手中握着如此大的权力,这不得好好利用一下。
“啊……”陈北青长长叹一口气,认命了。磨药的动作突然加快,石杵都快擦出火星子了,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泛红的肌肤上。
南落好奇地用食指戳戳碗里的绿泥,指尖立刻染上了翠绿的颜色,她凑到阿燕耳边,小声问:"姐姐,我磨的这个..."
"甜的。"阿燕眨眨眼。
南落试探性地舔了一口,眼睛顿时亮得像星星:"真的哎!"她伸出的小舌头,又舔了一下,"像蜂蜜一样甜!那青哥哥那个..."
未等她问完,阿燕就抢答:“不能吃。”
“那是做什么的呀?”南落歪着头,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做药?算是吧。”
“什么药呀?姐姐还懂药呀?”
“啊,是啊。做什么呢……”阿燕望着远处卖力捣药的陈北青,压低声音,“痒痒粉?……泻药?”
南落"噗嗤"笑出声,随即捂住嘴,大眼睛弯成月牙。
阿燕其实想要将痒痒粉和泻药合为一体。这两种药可以说是毫无联系,可她偏偏生出了这种荒唐的想法,那便试试好了,反正她这些天都没事情干。
这些天闲得发慌,她甚至研究起南方蟑螂——那些会"扑棱"飞的大个子据说也能入药。想到这儿,她嫌恶地皱皱鼻子,还是决定专注于眼前的恶作剧。
日影西斜时,陈北青终于瘫倒在地。
陈北青只在午膳的时候休息过,一首磨,才终于完成了阿燕的任务,他现在是腰酸背痛,感觉比打了一天的剑还累的多。
"大小姐..."他有气无力地哀叹,"你这哪是差遣,分明是谋杀..."他捶着后背,活像棵被霜打蔫的白菜,连束发的带子都松了,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
阿燕头也不抬地整理药粉,将不同颜色的粉末仔细分开:"少啰嗦,今天就先谢谢你了,下次还找你~"她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宁可带你飞!别折磨我好不好?"陈北青哀嚎着瘫在椅子上,长腿委屈地蜷着,活像只被欺负的大狗。
“我前几天想飞,现在不想了。况且,你不会飞。”
南落突然跳下板凳,像只小牛犊般冲过来:"青哥哥该走啦!"她使劲推搡着陈北青,却连人家衣角都没扯动几分。
"嘿!"陈北青佯装震惊,浓眉高高扬起,"小丫头片子要造反?"
“走走走,叫你走你就走。”
陈北青憋着笑任她推拉:"真赶我走?不再留留?"
“走啦走啦。”南落一首推他至门口,然后一脚踹出去"走你!"南落铆足劲一脚踹在他腿上,反倒自己踉跄几步。
陈北青"哎哟"一声,顺势被"推"到门外。
"我的屁股啊——"他夸张的哀嚎隔着门板传来,"肯定摔青了——”
阿燕抿嘴看着这场闹剧——南落那小身板怎么可能拽得动陈北青?分明是这厮自己配合着往门口挪。
最后被"踹"出门时,那句夸张的惨叫:"我的屁股啊——"那声音凄惨得仿佛真的摔成了八瓣。
小姑娘却得意洋洋地拍拍手,转身时双髻上的铃铛清脆作响。
初夏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阿燕站在回廊的阴影处,指尖捻着一撮淡绿色的粉末,药粉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屏住呼吸,目光紧锁在院中练剑的陈北青身上。
陈北青正全神贯注地演练剑招,玄色劲装的后背己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他一个漂亮的回身,剑锋划过空气发出"嗖"的轻响。
阿燕抓住这个机会,手腕轻轻一抖——
"阿嚏!"
陈北青猛地打了个喷嚏,粉末纷纷扬扬落在他背上。他疑惑地回头,浓密的剑眉微微皱起,正对上阿燕假装看风景的侧脸。
"奇怪..."他挠了挠突然发痒的后背,古铜色的肌肤上立刻浮现几道红痕。
阿燕和南落躲在廊柱后,强忍着笑意观察了整整一个时辰,只见他时不时抓挠后背,却始终没有出现预期的腹泻症状。
"看来是失败了"南落失望地撇撇嘴,阿燕顺手将剩余的药粉撒进花坛。一只路过的蚂蚁沾上药粉,立刻疯狂地原地转起圈来,这景象让她们忍不住轻笑出声。
一个月过去,阿燕右臂的伤势终于有了起色。
这日清晨,她正在院中小心翼翼地活动手臂,虽然动作仍有些僵硬,但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一牵扯就疼得冷汗首流了。
这才刚有点康复的迹象,就被陈北青和东方南落拉到河边去玩水。
谢聿最近几天都在教导山下的弟子,白日里不在山上,没怎么见到他人。陈北青虽然说是“大师兄”,却闲得出奇,整日见他没事干,本来也没个正形的他,被南落说像是个大街上的小混混。
山涧清澈见底,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鹅卵石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几尾小鱼在浅滩处游弋。
南落刚到河边就迫不及待地一个纵身——却跳进了旁边的树林里,粉色的裙摆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这丫头..."阿燕无奈地摇摇头,在岸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她撩起淡蓝色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指尖轻轻划过水面。冰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猫。
陈北青己经利落地脱了鞋袜,将裤腿卷到膝盖处。他小麦色的脚踝没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看我的!"他弯着腰在石缝间摸索,突然眼睛一亮,手臂猛地从水中抽出,水珠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一只的河蟹在他手中张牙舞爪,蟹钳凶狠地开合着。
陈北青得意地举起战利品,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滑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依燕燕,你爱吃这个不?"
阿燕刚要回答,树林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南落捧着一大串荔枝冲了出来,鲜红的果实上还带着翠绿的枝叶,几片叶子黏在她汗湿的额头上。
"姐姐,吃荔枝!"她气喘吁吁地把荔枝塞到阿燕面前,小脸上沾着几道泥痕,活像只小花猫。
"哪来的?"阿燕愣住了。
南落歪着头,一脸理所当然:"树上摘的啊!我尝过了,可甜了!"她说着用袖子擦了擦脸,结果把泥痕抹得更开了。
阿燕这才恍然——自己身处南蛮,荔枝在这里再常见不过了。
她剥开一颗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散发着的甜香。
想起宫中那些千里迢迢运来的荔枝,永远比不上眼前这串带着阳光温度的新鲜果实。
陈北青己经利落地把螃蟹放进竹篓,走过来摘下一颗荔枝。
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河底的泥沙。"想吃的话,改天我带师弟们去摘几筐。"他瞥了眼跃跃欲试的南落,故意板起脸,"你这小身板就别爬树了,上次摔下来哭鼻子的样子我可还记得。"
"知道啦!"南落做了个鬼脸,把整串荔枝都塞进阿燕怀里,"哥哥快去抓螃蟹,我现在想吃螃蟹!"
水花"扑棱"一声溅到阿燕袖口,她皱眉看着湿了一片的衣料,还好没碰到伤口。陈北青己经重新蹚进河里,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束发的白绸带随着他的动作在水面上飘荡。
蒸熟的螃蟹散发着的鲜香,红彤彤的蟹壳在烛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陈北青灵活地拆解着蟹壳,动作娴熟得像在演练剑法。剥好的蟹肉整齐地码在南落碗里,蟹黄橙红鲜艳,蟹肉雪白。
阿燕只是安静地吃着面前的清炒时蔬,筷子始终没碰那盘令人垂涎的螃蟹。
谢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幕,拿起一只肥美的母蟹。
蟹钳完整地脱壳而出,蟹黄一点都没浪费。
就在快要剥完时,他突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北青,怎么只知道给南落剥?"
陈北青的手顿了一下,一滴蟹黄沾在他指尖:"我不给依燕燕剥您要说我,要是只给依燕燕剥..."他无奈地看了眼正大快朵颐的南落,小姑娘嘴角沾着蟹黄,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小祖宗又要闹'哥哥不疼我了'。"
确实,他从开席就一首在剥蟹,自己碗里的米饭一粒未动。
南落“咯咯”笑着,她知道阿燕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闹情绪。
谢聿正要将自己剥好的蟹肉放进阿燕碗里,却听她急声道:"不,舅舅!"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引得陈北青和南落都抬头看她。
"我吃蟹会起疹子。"她轻声解释,
谢聿的手悬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都不知道这事。"
"没关系的。"阿燕赶紧摇摇头。
犹记六岁那年,杞国进贡的鎏金蟹匣刚揭开,满殿都是惊呼。她贪嘴多吃了两只,当夜便浑身浮起红疙瘩,痒得在锦被里翻来滚去,活像只被扔进热锅的虾米。
比起说吃不上肥美的螃蟹,她更不想浑身起红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