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中。
大臣疏散,皇帝注视着霍照远去的背影。
天穹的月光显露,照在霍照身上。
他此时完全没有了精气神,他知道,皇帝给了他体面。
他不由讥笑起来,笑声便惨然放荡,他的身体在颤抖,浑浊的泪水在滴落。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哀了。
“月光为何照我,而不照我霍家?!”
霍照大怒,奋袖指着天穹明月,大骂。
他的背影在皇帝庄睦眼中渐渐远去,首至宫墙楼阁,完全遮挡了皇帝视野。
他看不到……丞相霍照了。
“陛下,夜中风寒,还是去休息吧。”
身旁的宦官石全小心说道。
他也感叹于霍照的遭遇,谋国而不能谋身。
皇帝便回寝宫中,对着烛火幽幽叹息。
霍照浑浑噩噩,在宫廷侍从的护送下,回到了他的府邸。
他让侍从退去。
一个人蹲在巷口处,久久叹息。
见月光还在照他。
他再次大怒,抄起西周的石子,朝着天穹掷投而去。
“为何还照我?!”
“为何还照我?!”
他怒发冲冠,愤怒不己。西周的狗,便叫了起来。
这月光去时不照他,归来时,为何要照他?!
他气力用尽,呜呜哀嚎,天穹的月亮隐匿,再也不照他。
低沉的悲哀声,和西周的家犬的吠叫声,交相辉映。
霍照拖着躯壳,缓缓走向府邸。
烧焦的味道传来,霍照便在门口处,看到了一份血书。
是他儿子所留篮中,一份给皇帝,一份给他的父亲。
那将军便将信封放在霍家的门口。
霍照推门而进,便看见了霍家全部被烧毁。
木炭仍旧炙热。
“吾父亲启,见闻此书,霍家己绝。”
微弱的天光中,霍照看见血书,不由大哭:
“我儿,生于霍家是你们的不幸。”
血书继续读下,纵使微光,霍照此时也能看见。
“吾闻母亲弑后之事,与弟皆恐惧,母亲素跋扈,今有此祸,殃及霍家,实为可悲。”
“叹父亲之英明毁于一旦,不由悲从中来。”
他的儿子开始说起他们兄弟二人少年时曾就读于太学,那英姿勃发的场景,仿佛犹在眼前。
他们曾入尚书台,为皇帝办事,十日前,皇帝更是亲自下诏,让他们兄弟二人,前往弘农郡就任县令。
再到现如今,霍家祸难之事。
仿佛昔日的盛花,瞬息间枯萎而败。
“今唯以火焚之,清白霍氏名声,不至于罪坐三族。”
“不肖子,绝笔之。”
霍照此时哭干了眼泪,再也没有眼泪可以留下了。
他的儿子比他更为坚毅果敢。
他一路彷徨,便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妻子。
“哎!”
重重的叹息声响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腐朽。
霍照眸中的花开始枯败。
他再次放了一把大火,将整个霍府焚烧得干干净净。
一个人坐在火光中,看到了他的两个儿子,在朝着他走来。
天光微照,己是天明时。
“陛下,丞相昨夜举火殉节,霍家皆焚之。”
宦官石全说道,并且将霍家子的遗书,遗子尽然告诉皇帝。
“这是霍丞相的孙子。”
皇帝看着宫女怀中抱着孩子:
“让宫廷将他抚养长大吧,长大后,便让他做一个富家翁吧。”
“陛下,孩子未曾有名字。”石全说道。
“霍节吧。”
“唯。”霍家遗子便被带了下去。
皇帝下令,为丞相霍照举行葬礼,按照王侯的礼仪举行,并且追封其为安国公。
他对于霍照,还是有感情。
霍家子的体面,给了彼此台阶下。
后宫的霍洛被幽囚冷宫中,终身监禁。
“陛下,我要见陛下。”
霍洛大喊。
“霍昭仪,陛下是不会见你的。”西周的太监说道。
“我的父兄真的死了吗?”
霍洛询问道。
身为皇帝的妃子,太监依旧对其保持着尊敬。
“霍丞相死节,陛下为其按照王侯之礼,举行了葬礼。”
霍洛便凄惨一笑,若是当初,她没有见过皇帝,想必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事了。
如今父兄死去,她还有什么面目活着呢?
夜,霍洛自缢于冷宫中。
皇帝庄睦听闻了这个消息,便有些不明白了,他对着左右说道:
“霍氏之子皆有忠贞之志,何以至于如今的地步?”
尚书台的属官便回答:
“大概便是因为秦氏吧,秦氏跋扈而故丞相不能制止,故有此家门之祸。”
“哎,家门之祸。”
皇帝叹息。
日复一日,长安再次雪落。霍照之事,在渐渐淡除。
现如今是申纪元二百七十三年。
皇帝庄睦忧心于秦氏的教训,便召来宗正询问:
“我申家之天下,可有此等女子?”
“吕氏,王氏之殷鉴不远。”宗正回答。
“历代的皇帝可有防备的策略。”
宗正六十来岁,面对皇帝的询问,便一一说道:
“不可后宫干政;幼子继位,殉其母。”
皇帝庄睦听闻此,便有些悲哀。
他的母亲,便是因为他年幼继位,而殉死。
所以他便不太赞成,殉帝母的做法。
“皇帝壮年,当然不需要如此了。”宗正抚摸他的胡须,认为皇帝若是壮年,便不需要如此。
对于此,皇帝庄睦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这是祖宗遗训,纵使他是皇帝,也不好过多评价。
夜,皇帝庄睦梦见太祖皇帝,言说他寿将尽,还有三五年的时光,让他尽量安排好后事。
若是幼子继位,便安排好辅佐大臣,避免国家混乱。
皇帝猛然间醒来,大汗淋漓。
“定然妖孽入梦,想要谋害朕的性命!”
他并不相信,或者说,他忌讳他早逝。
他怎么会如同先帝隐皇帝一般,英年早逝呢?
他便急忙寻找历代皇帝的寿命,还好大多是长寿,他心中微安。
皇帝又觉得酒色伤身,便开始戒酒。
他跑到放置有大鼎的宫殿中,他可以举起大鼎。
如此一来,他便确认了自己壮年的心思。
“妖孽也敢冒充太祖皇帝?”
皇帝庄睦心中冷然,诏令龙虎山当代天师入京城。
俱言梦妖孽之事。
当代庄天师微微沉思,便为皇帝诊脉,又为其望气。
在交谈中,他知道皇帝忌讳死亡。
“陛下……”他开口说道。
……
秦氏欲弑后,事发,举家皆恐。
帝召霍照星夜入宫,照惶恐而不能言。
归途中,明月独映其身,照奋袖指天,悲曰:
“明月怜我而照,何故而不照我霍家耶?!”
帝闻之而悲。
霍家举焚死节,厚葬之。
帝有夜梦,言及命数,恐妖孽作乱,遂召天师。
天师知帝忌命数之道,故不敢言实。
——《申纪三百年·惠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