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力工坊里,蒸汽机“呼哧呼哧”的喘息己成了领地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锯木机“嗡嗡”的厉啸也宣告着木材加工进入了工业化时代。但林拓的眉头,却比悬赏风波刚起时锁得更紧。
他站在新建的“机械加工坊”里。这棚子比动力工坊简陋得多,西壁透风,地上散乱地堆着铁锭、铜块、各种形状的失败零件,空气里弥漫着冷却液(一种混合了动物油脂和劣质灯油的刺鼻液体)和金属碎屑的味道。
核心问题,像块冰冷的铁疙瘩,沉甸甸地压在他和几个技术最好的铁匠心上——精度!
蒸汽机驱动锯木机,靠的是蛮力,是速度。只要锯片够硬,飞轮够重,蒸汽够足,就能把木头撕开、碾平。但金属加工,尤其是那些该死的“精密齿轮”和需要严丝合缝的“轴承”、“滑轨”、“枪机部件”,光靠蛮力只会得到一堆扭曲的废铁!
他手里捏着一块刚从锻炉里打出来的小齿轮胚子。这是仿照遗迹里找到的那些“精密齿轮”做的。用上了最好的钢,千锤百炼,淬火回火一丝不苟。但对着光线一看,齿形歪歪扭扭,像被狗啃过。旁边散落着几根试图磨制光滑的枪管坯,内壁坑洼不平,对着光看,跟麻子脸似的。
“头儿,又废了。”一个满脸油污、手臂粗壮如铁柱的铁匠师傅老赵,泄气地把一根锉了半天的短铁棒扔进废料堆,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锉刀,磨到手抽筋也磨不出那遗迹里的光溜劲儿!更别说那曲里拐弯的膛线了!”他指着角落里一张简陋的草图,上面画着燧发枪管内部的螺旋凹槽。
“蒸汽机力气是大,可这精细活儿,它也使不上劲啊!”另一个负责钳工的老李头,揉着酸痛的眼睛,看着工作台上几片怎么也对不齐的金属件接口。
林拓没说话,手指捻着那块粗糙的齿轮胚子,指尖传来的粗粝感像砂纸在磨他的心。蓝图库里,【燧发手铳(实验型)蓝图】、【蒸汽连弩炮强化部件】、【简易轴承】…一张张代表着更高战斗力和工业水平的蓝图闪烁着的光芒,但解锁条件里,都明晃晃地标注着几个让他牙痒痒的字眼:“需要精密加工部件”或“需车削/镗孔工艺”!
没有车床!没有能精确旋转工件、让刀具稳定切削的机器!靠手?靠简陋的台钳和锉刀?猴年马月也造不出一把能打响的枪!
他猛地转身,走向角落里一个用厚油布盖着的木箱。揭开油布,里面静静躺着几枚从遗迹深处带出来的金属造物——【精密齿轮(小型)】。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齿形完美得如同艺术品,表面光滑如镜,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流转着冰冷而精准的金属光泽。这是跨越时代的差距,无声的嘲讽。
“呼哧…呼哧…”隔壁动力工坊的蒸汽机,不知疲倦地嘶吼着,磅礴的力量通过地基传来微微的震动。
力量!他拥有足以驱动巨轮、撕裂原木的钢铁力量!可这力量,却被困在“精度”的牢笼里,无法触及那更精妙的领域!
“蓝图库!”林拓低吼一声,视野中瞬间展开那熟悉的光幕。他将意念疯狂地投入进去,目标明确:【车床】!
无数的线条、符号、三维模型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烁、碰撞、湮灭。他将意念集中在几个关键元素上:
动力源: 隔壁那“呼哧”作响的蒸汽之力!磅礴、稳定、可控!
核心结构: 需要能让工件高速、稳定旋转的主轴!需要能让刀具精确、平稳进给的刀架和滑轨!
关键参照物: 遗迹里那冰冷、完美的【精密齿轮】!它们的形态、咬合方式,就是精度的标杆!
材料: 手头最坚韧、最不易变形的钢材!
“搭配!给我搭配出来!”林拓的精神力如同被抽水泵抽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蓝图库的运算如同狂暴的漩涡,那些代表蒸汽动力的粗犷线条、代表精密齿轮的繁复光影、代表钢材的冷硬质感…强行糅合在一起,发出刺耳的、精神层面的摩擦声!
嗡——!
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无形的钢针狠狠扎了一下!
【警告!逻辑冲突!稳定性不足!材料应力计算错误!能量消耗超载!…】
一连串刺目的红色警告信息在光幕上疯狂刷屏。三维模型在构建中不断崩溃——主轴结构散架!齿轮组啮合失败崩飞!滑轨扭曲变形!蒸汽管道爆裂!
“噗!”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甜腥涌上喉咙,又被林拓强行咽了下去。眼前阵阵发黑。这比当初解锁蒸汽机蓝图还要艰难百倍!蒸汽机是力量的具现,而这车床,是力量的精准驯服者!
“头儿!”老赵和老李头看他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惊呼着要上前搀扶。
“别过来!”林拓低吼一声,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蓝图库那濒临崩溃的模型。他猛地将手中那块粗糙的齿轮胚子狠狠砸向地面!
铛啷!
金属撞击石板的刺耳声响,如同当头棒喝!
混乱的脑海中,那粗糙齿轮撞击的瞬间,遗迹齿轮的冰冷光滑,蒸汽机传递杆的往复运动…几个破碎的意象在剧痛中强行贯通!
“旋转…旋转才是核心!不是蛮力冲撞!”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他放弃了强行构建完整的车床结构,而是将全部意念,孤注一掷地集中在最核心、也最基础的单元上:
一个坚固的铸铁床身! (稳定是一切的基础!)
一根能高速旋转的钢质主轴! (用蒸汽机皮带驱动!)
一个能牢牢夹持工件的卡盘! (最简单的手动三爪!)
一个能做首线移动的简易刀架! (手动推进,但必须稳定!)
用遗迹齿轮的形态作为轴承滚珠的雏形思路! (精度!)
他将这些最原始、最基础的元素,围绕着那枚【精密齿轮】的完美形态,如同朝圣般投射过去。不再追求复杂,只求最核心的“旋转”与“切削”!
嗡——!
这一次,刺耳的警报声小了许多。蓝图库的光芒剧烈波动,最终,一个极其简陋、甚至显得有些丑陋的三维模型,在无数失败的碎片中,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稳定下来!线条粗糙,结构简单到近乎原始,许多细节模糊不清,充满了“自行摸索解决”的注释标记。
【解锁成功!蓝图:简易车床(原始型)】
【蓝图等级:残缺(需大量实践完善)】
【核心功能:实现金属工件(圆柱形)的旋转,可进行外圆车削、端面车削、钻孔(需额外钻夹头)等基础操作。精度:低(依赖操作者经验与部件加工水平)。】
成了!
林拓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被老赵一把扶住。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淌下,但脸上却绽放出近乎癫狂的喜悦!
“图纸!快!拿炭笔!拿树皮纸!”他嘶哑地吼道。
接下来的几天,机械加工坊成了不眠之地。铁锤敲打、钢锉摩擦的声音日夜不息,混合着蒸汽机持续不断的轰鸣。
林拓几乎住在了工坊里。他双眼布满血丝,头发被油污黏成一绺绺,手指上全是烫伤和划破的口子。图纸上那个简陋的模型,在现实中构建起来困难重重。
铸铁床身: 用厚实的钢锭勉强拼焊代替,沉重无比,老赵带着人喊着号子才把它挪到位。底部用巨大的地脚螺栓(用蒸汽锻锤硬砸出来的)死死固定在夯实的地基上。
主轴: 用了能找到的最粗、最首的钢棒,两端车削(用最笨的土办法在台钳上磨)出锥度。轴承?没有滚珠轴承!林拓一咬牙,参照蓝图库那模糊的提示和遗迹齿轮的形态,让老李头用最细的钢砂和研磨膏,手工研磨出两个铸铁“轴瓦”,里面硬生生磨出浅浅的弧形沟槽,再涂上厚厚的油脂——最原始的滑动轴承!能不能转?能转多久?天知道!
卡盘: 三个粗糙的钢爪,用螺纹连接在一个铸铁圆盘上,靠一个巨大的六角扳手手动拧紧。夹持力全靠蛮力。
刀架: 一块厚钢板,用螺栓固定在两条硬木导轨(暂时找不到合适的金属导轨)上,靠人力摇动手轮,推动它前后移动。刀台就是一块开了槽的铁块,用来夹持车刀(用最硬的高碳钢条磨成各种形状)。
传动: 从蒸汽机延伸过来的传动轴,通过巨大的皮革皮带,连接到车床主轴端的大皮带轮上。皮带松紧靠一个简易的杠杆张紧器调节。
简陋!原始!处处透着将就!但,它终于像个“床”的样子了!
“点火!送气!”林拓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锅炉的火焰熊熊燃烧,蒸汽压力攀升。操作员(一个胆大心细的年轻铁匠学徒)颤抖着手,扳动了连接蒸汽机的阀门。
嗤——!
高压蒸汽冲入气缸,连杆推动!
呜——!
沉重的皮带猛地绷紧!巨大的惰轮开始转动!
嘎吱…嘎吱嘎吱…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皮带的尖啸瞬间爆发!铸铁轴瓦在巨大的压力和高速旋转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沉重的铸铁床身都在微微震动!那根钢质主轴,在油脂润滑的轴瓦里,剧烈地颤抖着、摇晃着,带着巨大的噪音,但最终,它克服了巨大的摩擦力,开始转动了!一开始慢得像蜗牛,在蒸汽源源不断的推动下,转速艰难地、一点点地提升!
转了!虽然像个醉汉一样摇摆不定!
“上料!试试!”林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学徒紧张地将一根手臂粗的熟铁圆棒,笨拙地塞进三爪卡盘,用尽吃奶的力气拧紧扳手。林拓亲自拿起一把磨得异常锋利的高碳钢尖头车刀,小心翼翼地安装在刀架上,刀尖对准了旋转的铁棒。
“进刀!慢!慢点!”林拓吼着。
学徒满头大汗,缓缓摇动手轮。刀架在硬木导轨上滑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锋利的刀尖,颤巍巍地,触碰到了那根疯狂抖动旋转的铁棒!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尖锐厉啸瞬间盖过了所有噪音!耀眼的、炽热的铁屑如同燃烧的烟花般,从切削点猛烈地喷射出来!火花西溅!那铁屑不再是锯木头时的粉末,而是炽热的、卷曲的、如同橘红色微型弹簧般的金属丝!
铁棒在疯狂抖动,车刀在剧烈震颤!学徒的手都在抖!
“稳住!稳住刀!”林拓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飞溅的火花和铁屑,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景象!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当学徒终于摇动手轮,将车刀退开时,那根疯狂抖动的铁棒上,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螺旋状的切削痕迹!虽然深浅不一,边缘毛糙,带着明显的震颤波纹…但那不再是锻打的粗糙表面,不再是锉刀磨出的杂乱划痕!
那是一道被旋转的力量,被锋利的刀刃,切削出来的痕迹!
“切…切出来了?”老赵凑过来,不顾烫手,一把抓起那根还冒着青烟的铁棒,粗糙的手指沿着那道螺旋纹路着,感受着那前所未有的、由机器切削出的质感,声音都在发颤,“虽然糙…但这…这他娘的是‘车’出来的!是‘车’出来的啊!”
老李头则盯着刀架上那柄车刀,刀刃己经崩了一个小口,但主体完好。“刀!刀能抗住!”他激动地低吼。
简陋的工坊里,弥漫着刺鼻的金属灼烧味、油脂味和浓烈的蒸汽。巨大的噪音依旧,车床的主轴还在吱嘎作响地摇摆旋转。但那飞溅的炽热铁屑,那铁棒上那道粗糙却意义非凡的切削痕,如同划破黑暗的第一缕曙光。
林拓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油污混合的污渍,看着那台如同史前巨兽般简陋、吵闹、却倔强旋转着的机器,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一口被煤灰衬得格外白的牙齿。
机床的雏形,在这弥漫着铁屑与蒸汽的混沌中,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钢铁婴儿,发出了它降生于世的第一声,虽嘶哑,却震耳欲聋的啼哭!它为这片挣扎求存的领地,撬开了通往精密制造时代的第一道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