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完了,伤口却不会立刻愈合。拓荒城的医院——如果那几间挤满伤员、充斥着血腥和脓液气味、草药与酒精混用的棚屋能被称为医院的话——早己不堪重负。断肢的士兵、内伤的工人、高烧的孩子、营养不良的孕妇……各种各样的痛苦呻吟交织在一起。缺乏专业的医生,药品极度稀缺,处理伤口基本靠烧红的烙铁和勇气,感染和死亡是家常便饭。活着从战场下来,却可能死在一场小小的发烧上,这种恐惧弥漫在所有人心中。
林拓自己就差点在早期因为中毒和感染死掉,他深知一个健全的医疗体系不是锦上添花,而是维持人口稳定、保障劳动力、凝聚人心的生死线。必须改变这种混乱和绝望的局面。
第一步是建立分级医疗体系,把有限的医疗资源像撒网一样铺开,又能收得拢。
核心是扩建拓荒城原有的医疗点,将其升级为真正的中心医院。选址在相对干净、交通便利的区域,不再是棚户,而是用砖石砌筑、石灰粉墙、铺设了水泥地面的正规建筑。内部进行了初步分区:门诊区、处置室、手术室(配备了从遗迹找来的无影灯和简易手术台)、隔离病房(收治传染病患)、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药品储藏和配制间。这里集中了联合体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几个战前是兽医或卫生员、经验相对丰富的人)和绝大部分珍贵药品,负责处理最复杂的手术、最危险的重症和疑难杂症。
在各个主要居民点、大型矿区和集体农场,则设立区域诊所。规模小很多,可能就是一两名受过速成培训的“医护员”带着几个学徒,配备一些最基础的止血、包扎、退烧药品和简单器械。他们的任务是处理常见的头疼脑热、皮外伤、接生,以及进行初步诊断。一旦发现处理不了的重症,立刻通过刚刚恢复的电报网络向中心医院求助,或者用马车、蒸汽卡车尽快将病人转送过去。
对于散布在偏远地区的勘探队、小型哨所、以及不愿搬迁的零星住户,则组建了流动医疗队。通常由一名胆大心细的医护员、一两名护卫和一名车夫组成,乘坐加固的马车,车上装着药箱、折叠担架和最基本的医疗物资,定期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巡诊。他们的到来往往是偏远地区的节日,能带来药品,也能带来来自主城的消息和安全感。虽然只能处理最基础的问题,但至少是一条生命的纽带。
光有架子不行,还得有药。以前靠采集草药和土方子,效果不稳定,产量也有限。生物化学所再次被委以重任,这次的目标是:量产关键药品。
实验室里,培养皿和发酵罐成了新的战场。从发霉的食物和特定土壤样本中分离出的青霉菌株,被精心培育优化,试图量产原始的青霉素(抗生素),虽然纯度不高,副作用也大,但对于可怕的伤口感染和肺炎,它可能就是生与死的界限。从某种吸血虫的唾液腺提取物中,他们改进了高效止血剂的配方。甚至利用处理后的虫族蛋白质、高能作物提取物和必要的微量元素,开发出了一种糊状的、味道古怪但能快速补充能量的高能营养膏,对于重伤员和极度营养不良者至关重要。这些产品的生产线虽然简陋,产量也有限,但标志着联合体的医疗开始从“巫术”向“科学”艰难迈进。
然而,最高明的医生和最好的药,也抵不过一场大规模瘟疫的冲击。林拓深知预防大于治疗的道理。一场轰轰烈烈的公共卫生运动在全联合体展开。
首先解决水的问题。命令颁布:严禁首接饮用未经处理的河水、井水! 建设部牵头,在拓荒城地势最高的地方修建了巨大的净水塔,通过蒸汽动力水泵从上游取水,经过沉淀、沙滤、最后投加漂白粉(从电解盐中得到)进行消毒,再通过铺设的陶制管道输送到城内的集中取水点。虽然还不能通到每户,但大大降低了水源性传染病的风险。各居民点也被要求挖掘受保护的水井或建立小型净水设施。
接着是处理污物。以前随地大小便、垃圾随意倾倒的景象被严厉禁止。联合体出资,在各个居民点修建了公共厕所(旱厕,定期有专人清理运往堆肥场)和垃圾集中处理站(能焚烧的焚烧,能填埋的填埋,能回收的回收)。巡逻队会罚款甚至惩罚违反者。一开始很多人不习惯,骂骂咧咧,但当霍乱和痢疾的发病率明显下降后,抱怨声就渐渐小了。
最后,还有一道顽固的阴影笼罩在人们心头——辐射病。这是湮灭磁暴、某些变异区域、甚至早期缺乏防护接触放射性矿石留下的可怕遗产。患者会出现持续的恶心、脱发、皮下出血、器官衰竭,痛苦而缓慢地走向死亡,几乎无药可医。
中心医院开辟了一个特殊的隔离病区,专门收治辐射病患者。这里的氛围更加绝望和压抑。医生们能做的非常有限,主要是缓解痛苦、补充营养、尝试用一些药剂促进造血功能。但生物化学所和医院的研究人员没有放弃,他们艰难地研究辐射病的长期治疗方案。他们记录每一个病例的详细数据,尝试各种可能缓解症状的药物组合(很多来自改良的解毒草药配方),甚至冒险提取极微量的虫族恢复性因子进行实验性治疗。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但这微弱的努力本身,就是一种对抗命运的姿态。
每天,中心医院里依旧忙碌,但呻吟声中开始夹杂着康复者的笑声。区域诊所的医护员能熟练地清洗包扎伤口。流动医疗队的马车铃声在荒野中带来希望。净水塔流出的清水甘甜凛冽。公共厕所虽然味道依旧不佳,但街道确实干净多了。
医疗体系的建立和公共卫生的改善,或许没有蒸汽机轰鸣那般震撼,没有新武器亮相那般令人兴奋,但它像无声的春雨,细微却深刻地滋润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守护着每一个渺小却珍贵的生命,默默地提升着文明的底线。这关乎生存,更关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