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完了,路通了,工厂的烟囱也重新冒了烟,但拓荒城联合体最高指挥部里,弥漫着一种比面对血狼团钢铁洪流时更深的焦虑。粮食库存的报表上的数字,刺眼得让人心慌。一张张嘴要吃饭,原有的那点薄田,就算把地犁穿也养不活现在这么多人。农业,这门最古老的行当,成了比造枪造炮更紧迫的生死线。
以前的种地,说是看天吃饭,其实是看变异虫兽和辐射污染区的脸色。撒一把种子下去,能收回来三成就算老天开眼。现在不行了,得讲点科学,得来点狠活。压力全给到了生物化学所——这个由几个老学究、几个痴迷虫族尸体的怪人技師、外加几个从投降人员里筛出来的农学家组成的、听起来高大上实则有点疯魔的部门。
他们还真憋出了个大招。实验室里,几株麦苗被精心呵护在玻璃罩里。它们看起来比寻常麦苗更粗壮,叶片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墨绿色,叶脉在特定光线下甚至隐隐泛着一种类似虫族甲壳的幽深光泽。
“领主,各位,请看!”生物化学所的负责人,一位姓周的老教授,眼神里混合着科学家的谨慎和疯子的狂热,他指着对照组的普通麦苗——在模拟的辐射污染土质里蔫头耷脑,叶片枯黄。“这是我们用传统种子,在轻度污染土壤里的表现。再看看这个!”他的声音拔高,指向那些特殊麦苗,它们挺拔、健壮,透着一股蛮横的生命力。“‘铁穗一号’!我们成功将一种从…从特定虫族几丁质甲壳和血液淋巴中提取的、极端环境适应性与抗性基因片段,通过…呃,特殊手段,稳定整合进了作物胚胎!它对土壤残留辐射、常见霉菌病害、甚至轻度酸雨的耐受性极强!预估产量能提高西成!抗倒伏能力更是卓越!”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几个被特意请来的老农代表,脸上皱成了核桃皮,一个忍不住嘟囔:“把虫子的玩意儿弄到粮食里?这…这玩意吃了不会长出壳来吧?或者晚上发光?”恐慌里带着一丝荒诞的幽默。
周教授赶紧摆手,唾沫横飞地解释:“安全!绝对安全!生物毒性测试全过!小鼠实验、甚至用流浪狗做过急性和慢性实验,活蹦乱跳,肉质…呃,生理指标一切正常!口感可能会稍微粗糙瓷实点,但绝对管饱顶饿!能量转化效率更高!”
林拓手指敲着桌面,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奇特的麦苗,又看看忧心忡忡的老农,最后定格在周教授那张混合着自信与忐忑的脸上。“先在最高级别隔离试验田种植,划出禁区,派兵看守。从播种到收割到最终食用,全过程记录,所有数据我都要看。第一批收获物,先让实验动物吃,再找自愿的死囚试吃。只要一步出问题,立刻全部销毁,项目永久封存。但如果成功了…”他顿了顿,“就立刻大规模推广!这是命令,也是豪赌。”活下去,是当前唯一的真理。
光有种子不行,还得有地。联合体机器开动,大规模开荒运动轰轰烈烈展开。以往不敢轻易涉足的边缘地带,被划入了垦殖范围。
荒原上,钢铁巨兽发出了咆哮。那是经过改造的蒸汽犁。它不像旧时代的拖拉机,更像一个移动的堡垒,巨大的锅炉轰鸣,粗黑的烟囱喷吐着浓烟,连杆和曲轴疯狂运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哧!哐哧!”声。其后部牵引的多排特种钢犁铧,如同巨兽的利爪,狂暴地撕开千年未动的、板结坚硬的荒土,将深埋地下、颜色更深、蕴含一丝湿气的土壤翻上来。场面极具冲击力,效率远超千百人力。
地开了,肥力要跟上。老法子攒的那点农家肥,对于这庞大的新垦地来说,杯水车薪。生物化学所的另一项“副产物”——新型复合肥料——被推上前台。这东西是利用城市有机垃圾、人畜粪便、作物秸秆、甚至粉碎处理过的虫族甲壳和骨骼残渣,混合特定化学催化剂(从工业废渣中提取合成)进行高温发酵和固化造粒而成。味道极其感人,黑乎乎、油腻腻的颗粒,但肥效惊人。一车车这种“黑金”被撒入新翻的土地,粗暴地给贫瘠的土壤注入活力。
新开垦出的土地,不再像过去那样零散分割。大型集体农场模式被强制推行。土地归属联合体,农民以生产大队、小队的形式组织起来,统一规划种植品类,统一管理。好处显而易见:便于推广良种、集中使用那些昂贵笨重的大型农具(蒸汽犁、后续跟进的蒸汽播种机、收割机)、节约人力、也便于兴修水利和统一防治病虫害。
农场里,初步的机械化耕作露出了它粗糙却高效的獠牙。除了蒸汽犁,还有铁轮滚滚的蒸汽播种机,吭哧着开过,精准地完成开沟、下种、覆土、镇压一系列动作。虽然故障率高得让随行技工骂娘,但比起弯腰驼背的手工作业,效率己是云泥之别。人们开始习惯并依赖这种钢铁、蒸汽与泥土结合的生产方式,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腥气、煤炭烟味、机油和肥料那特有的“醉人”气息。
然而,战争和天灾留下的创伤,远不止于土地的贫瘠。一些区域,尤其是经历过惨烈拉锯战、施行过焦土战术、或是被湮灭磁暴重点关照过的地方,土地仿佛被诅咒了。庄稼种下去要么莫名枯死,要么长出扭曲诡异的形态,变异生物的活跃度也异常之高。
治理这些被深度污染的土地,成了生物化学所面临的最棘手难题。常规手段己然无效。
他们开始尝试更前沿、也更冒险的生物修复。实验室里,培养了数种特性迥异的工程菌群。一种是从废弃核材料仓库附近分离出来的超嗜辐射菌,另一种则是对特定重金属和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具备极强分解能力的转基因真菌。
选择了一小片污染最严重、被视为“死地”的区域作为试验田。技术人员穿着全封闭防护服,像进行某种神圣又危险的仪式,将精心培养的菌液雾化,小心翼翼喷洒在这片不毛之地上。
“这些…这些小东西,真能把这地里的‘毒’给啃干净?”一个年轻的农场技术员透过面罩,声音闷闷的,充满怀疑。
带队的老研究员目光紧盯着喷洒口,语气凝重:“理论上可以。它们是清道夫,以这些污染物为食,将其分解、转化、固定。但这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而且…有不确定性。也许能成功,也许会让某种菌群失控变异,也许毫无效果。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大自然的自我净化能力能被我们引导和加速。”
这是一场寂静的战争,发生在土壤颗粒之间,微观世界里的厮杀与转化,无声无息,却同样决定着文明的边界。
远处,新垦的集体农场里,“铁穗一号”的墨绿苗株在风中形成连绵不断的波浪,蒸汽巨兽在更遥远的地平线上轰鸣,开拓着生存的空间。而近处,这片沉默的、被遗忘的伤疤之地,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生命正承载着人类的希望,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净化之战。
农业的复兴,从来不只是多种点粮食那么简单。它是一场向被蹂躏的家园索取生机、并艰难尝试抚平其伤痕的宏大叙事。这条战线上每前进一寸,联合体的根基才真正稳固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