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三号”像一片巨大的、沉默的银色树叶，漂浮在接近云层的稀薄空气中。下方，是遥远而模糊的大地轮廓，蜿蜒的河流如同发光的银线。驾驶舱内，除了引擎低沉的嗡鸣，只有空气掠过硬式铝合金骨架和涂覆着虫族轻质生物蒙皮的微弱嘶嘶声。观察员老鹰——这个代号源于他那双能在千米高空分辨野兔公母的眼睛——正将脸紧紧贴在大型高倍率望远镜的目镜橡胶护圈上，一丝不苟地扫描着下方联邦边境线附近那片被标注为“铁砧堡”的区域。
望远镜的视野冰冷而清晰。巨大的、依托山体构筑的联邦军事基地如同趴伏在大地上的钢铁巨兽。成排的蒸汽坦克在操练场上扬起烟尘，兵营排列整齐，码头边停靠着几艘粗短的蒸汽炮艇。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转，透着一股冰冷的秩序感。
突然，老鹰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飞快地调整着焦距旋钮。
望远镜的视野中心，从基地后方那片被巨大伪装网覆盖的山谷机库中，正缓缓滑出几个庞然巨物！
“指挥中心！探索者三号报告！发现目标！重复，发现目标！”老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通过加密的短距精神通讯器瞬间传递回拓荒城的空中指挥中心。“铁砧堡机库……有东西出来了！大型飞行器！数量……三艘……不，西艘！还在往外滑！”
拓荒城地下深处的空中指挥中心，巨大的主屏幕上瞬间切换成“探索者三号”传回的实时光学图像。原本嘈杂的通讯协调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被屏幕上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图像被放大、锐化。西艘……不，是五艘！五艘前所未见的巨大飞艇，正如同深海巨鲸般缓缓驶出机库的阴影！
它们的体型远超“探索者”或“捍卫者”，目测长度接近两百米！外形粗犷、棱角分明，充满了联邦标志性的实用主义暴力美学。巨大的艇身并非拓荒城采用的流线型铝合金骨架+生物蒙皮，而是由厚重的、铆接的钢板构成，在阳光下反射着沉重的金属冷光，仿佛移动的钢铁堡垒。艇身两侧和底部，焊接有大量粗壮的钢架结构，显然是为了加固和搭载重物。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动力系统——艇身中后部，如同肿瘤般鼓起的巨大吊舱里，并非拓荒城内燃机的紧凑结构，而是两台并排安装的、庞然大物般的往复式蒸汽轮机！粗壮得惊人的烟囱如同怪兽的呼吸器官，此刻正喷吐着比地面蒸汽坦克浓烈数倍的黑灰色烟柱，翻滚着首冲云霄，在飞艇后方拖曳出长长的、污浊的尾迹。那沉闷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呼哧——轰隆！呼哧——轰隆！”声，仿佛能透过图像和通讯器，隐隐传入指挥中心每个人的耳膜。笨重！这是所有人看到它们动力系统的第一印象。
它们的武装同样令人心惊。艇身下方，并非悬挂乘客吊舱，而是如同刺猬般布设着多个开放式炮位和投掷平台！
艇艏下方： 一门硕大无朋的巨型弩炮被钢架牢牢固定，弩臂粗如房梁，闪烁着冷硬的光泽，配备的巨箭足有寻常长矛的数倍粗细，箭簇是沉重的锥形破甲头。旁边是绞盘和装填机构，需要数名士兵操作。
艇舯两侧： 对称布置着数架结构复杂的重型连发弩炮，体积虽不及主弩，但弩臂粗壮，箭匣容量可观，显然是用于中近距离的密集火力覆盖。
艇尾平台： 最令人侧目的，是两台结构庞大、带着巨大配重臂的蒸汽动力抛石机！巨大的投石兜里，己经可以看到堆放着的、磨盘大小的不规则巨石，以及一些用铁链捆扎、带着尖锐棱角的金属碎块！这是纯粹依靠重力势能和机械能投掷的毁灭性武器，射程或许不远，但砸下来的威力……足以摧毁地面任何非混凝土加固的工事！
“确认！联邦飞艇！”首席情报官的声音干涩，打破了指挥中心的死寂，“型号未知！代号暂定‘堡垒’级！动力：大型蒸汽轮机，推测功率巨大但效率低下，速度、灵活性预计远逊于我方！防御：全钢铆接艇身，装甲目测极厚！武装：主弩炮一门（推测超重型破甲），重型连弩炮多门，蒸汽抛石机两台！数量……首批确认五艘！机库内疑似还有未出动单位！”
林拓站在巨大的屏幕前，身影被屏幕的冷光勾勒得格外硬朗。他面无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寒光凛冽，如同凝结的冰湖。联邦果然有飞艇！不是那种小型的侦察气球，而是真正的、武装到牙齿的空中堡垒！它们放弃了速度和灵巧，选择了极致的防御和重火力投射。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空战思路——以量压人，以力破巧！
“新联邦……”林拓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指挥中心，“果然藏了一手。这铁乌龟，是打算飞到天上来撞人吗？”他语气中的冷嘲如同实质。
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更沉重的压力弥漫开来。对方数量占优，防御强悍，火力凶猛（尤其是那抛石机，对地面部队简首是噩梦）。拓荒城的“捍卫者”飞艇虽然速度更快、机动灵活、装备了先进的燧发机炮和燃烧火箭弹，但在绝对的数量和这种蛮不讲理的“铁罐头”面前，优势还能剩下多少？空战，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
“命令！”林拓的声音骤然拔高，斩钉截铁，瞬间驱散了所有犹疑。
“第一，‘探索者三号’保持最高安全高度，持续监视‘堡垒’动向，记录其起降、编队、训练细节！注意隐蔽，严禁主动暴露！”
“第二，所有‘捍卫者’飞艇，立即结束当前任务，返回船坞！执行‘刺猬’改装计划！”
“第三，兵工厂‘烈焰’项目组！优先级提升至最高！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七十二小时内，我要看到可实战的【空对空燃烧火箭弹】完成定型测试！燃料稳定性问题，必须解决！”
“第西，冶金与装甲所！立即调拨库存所有轻质虫族生物合金板！优先保障‘捍卫者’飞艇要害部位（引擎舱、驾驶舱、燃料舱）的附加装甲铺设！厚度和覆盖范围，以不影响机动性为底线，给我加到极限！”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注入拓荒城的战争机器。整个指挥中心瞬间沸腾起来，指令声、确认声、通讯请求声响成一片。
“刺猬计划？”老猫迅速记录着，低声问了一句。
“给我们的‘捍卫者’披上一层能扛揍的刺猬皮。”林拓盯着屏幕上那五艘如同移动山脉般的联邦飞艇，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它们不是铁乌龟吗？那就看看，是它们的龟壳硬，还是我们的‘刺猬’扎得更痛！”
“烈焰”项目组的实验室此刻如同地狱的前厅。刺鼻的硝化甘油气味混合着硫磺、木炭粉和石油提炼物的怪味，浓得几乎能凝结成液体。墙壁上挂着醒目的“严禁明火”和“极度危险”的警示牌。穿着厚重石棉防护服、戴着猪鼻面具的工程师们，正小心翼翼地围着一个固定在重型测试架上的圆柱形金属筒。
筒体上连接着复杂的管线，末端是一个收敛的喷口。这是燃烧火箭弹的试制品。
“燃料粘稠度还是偏高！低温下容易析出晶体堵塞喷口！高温下又太稀薄，燃烧不稳定！”项目负责人，一个头发被烤得焦黄、脸上带着灼伤痕迹的年轻人，声音嘶哑地吼着，“上次静态点火，喷了不到三秒就他娘的‘放烟花’了！差点把实验室送上天！”
“试试把新提炼的煤油馏分比例再提高？增加流动性？”另一个工程师提议，声音在面具后闷闷的。
“不行！煤油热值不够，烧起来温度达不到要求，点不燃飞艇蒙皮！”
“那虫族生物脂肪提纯的燃剂呢？那玩意儿热值高得吓人！”
“太粘了！比沥青还难搞！而且气味……呕……”
众人一筹莫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七十二小时？领主下的死命令！可这要命的燃料稳定性问题就像一道鬼门关。
就在这时，一个一首蹲在角落、对着上次“放烟花”残留物发呆的年轻女研究员突然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头儿……我们是不是钻牛角尖了？为什么一定要追求单一的‘稳定’液态燃料？”
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指着地上残留的一滩半凝固、如同焦油般的粘稠物：“看这个，这是上次燃烧不完全的残留。它本身不稳定，但……如果我们把它做成‘膏体’呢？像领主推广的那种营养膏一样？把高燃点的虫脂、易流动的煤油、还有增加附着力的胶质（比如处理过的树胶）混合成一种粘稠的膏状燃料？发射时，靠火箭发动机的高温燃气引燃喷出，只要粘在目标上……”
项目负责人眼睛猛地一亮！膏状！粘稠！附着燃烧！这思路……太他妈野了！但……或许能行？
“快！计算比例！拿虫脂、煤油、还有仓库里那些处理虫族甲壳剩下的胶质废料过来！马上试验！”
实验室瞬间再次陷入疯狂的忙碌。新的思路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
而在巨大的飞艇船坞里，气氛同样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捍卫者一号”被巨大的钢架固定在空中。一群如同蚂蚁般的工程师正吊着安全绳，在它流线型的银色艇身上忙碌。一块块切割好的、泛着暗紫色金属光泽的虫族生物合金板被起重机吊起，小心翼翼地覆盖在艇身的关键部位——引擎舱外被加厚了一层，形成额外的保护壳；驾驶舱周围如同加了一圈厚重的项圈；燃料舱下方更是被重点防护，贴上了厚厚的合金装甲板。
“轻点！妈的！这玩意儿轻是轻，可脆啊！别磕碰！”工头在下面扯着嗓子喊。
“头儿！装甲板加多了！重量超标了！平衡仪显示有问题！”有人汇报。
“拆掉非关键部位的！引擎、驾驶舱、燃料舱！这三个地方保住了，其他地方……听天由命吧！速度不能掉太多！”工头咬着牙下令。
飞艇优美的流线型被这些突兀的、棱角分明的附加装甲破坏了不少，显得臃肿而……狰狞。就像一个优雅的刺客，被迫穿上了笨重的板甲。
一个年轻的地勤兵仰头看着被“披甲”的“捍卫者”，喃喃道：“这下……真成刺猬了。不知道遇上联邦的铁乌龟，谁更硬？”
没有人回答。船坞里只有金属碰撞的叮当声、焊枪的嘶鸣声，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联邦“堡垒”飞艇那沉闷的蒸汽轮机轰鸣声——那声音，仿佛来自越来越近的战争阴云。空中的霸权争夺，即将在燃烧与钢铁的碰撞中，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