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朴在殿前猛然抬头,见赢世民终于吐出那句“再容他一次”,整个人险些喜极而泣。
他连忙叩首,额头重重砸在青砖上,声音带着颤抖:“陛下天恩浩荡!臣谨代表殿下,叩谢圣恩!”
说完,他又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额头已见青红,却丝毫不敢停。
而赢世民,却只是闭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疲惫的冲张朴挥了挥手。
张朴再度谢过陛下,躬身退出了大殿。
脸上喜色犹未散去,但心中反倒更沉重了几分。
毕竟陛下说“再容一次”,这对于赢高明来说,的确是好消息。
可张朴清楚,所谓“再容”,已是最后的底线了。
太子若再不悔悟,便再无转圜余地。
此刻,他只能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守住东宫仅存的一丝生机。
于是张朴失魂落魄,满腹心事的走了出去。
站在墙角的常涂微微抬头,扫了张朴一眼,瞧见他脸上未干的勒痕,心中顿时明悟。
此时,有个小内侍讨巧似的走了过来,冲常涂拱了拱手,笑道:“常爷爷,张大人已经走了,您要去办什么差事?可要小的代劳?”
“不必了。”
常涂摆了摆手,轻手轻脚的回到殿中。
像往常一样,微微低头,站在赢世民的身后。
……
与此同时,蓝田书院。
校长办公室里,李北玄与赢丽质的商议告一段落。
赢丽质需要再去实验棚那边忙碌。
各种数据的记录,报备,这些本该是李北玄的活计。
但李北玄惫懒的很,将事情一股脑的丢给了赢丽质,自己便跑回到了镇国公府上躲懒。
回到镇国公府,书房里空无一人。
李北玄一头倒在榻上,毫无形象地伸展开手脚,望着天花板发呆。
此时已是贞观十三年的秋天。
按着他所熟知的历史轨迹,赢高明应当还有三年多的时日,才会走到那条不归路。
在贞观十七年时铤而走险,策动那场仓促的叛乱。
可如今,因赢丽质的出现,因他的出现……
因蝴蝶振翅般的种种变数,那些本该稳固的节点已然开始松动。
赢高明此刻的表现,已经无限趋近于他记忆中的李承乾。
愈发躁动,愈发急切。
言辞偏激到连父皇都能骂得体无完肤,甚至公然口出“杀子如屠狗”的怨言。
这样的心理状态,距离彻底的临界点,已然不远。
李北玄闭着眼,脑海里闪过两个可能。
他会不会仍旧遵循历史规律,在贞观十七年揭竿而起?
亦或者,会提前?
甚至,因种种新的因果,延后?
这些都是未知数。
李北玄皱紧了眉头。
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涟漪,也可能在历史长河中汇聚成滔天巨浪。
如果说原本的历史是直线,那么现在,这条线已经被生生拗成了一条曲折的弧。
“那么,他会不会跛脚?”
李北玄忽然睁开眼,喃喃自语。
这才是他此刻心底最在意的事。
在原本的轨迹里,李承乾因跛足,心境更显扭曲,少年时的骄纵,逐渐转化为对弟弟们的自卑与嫉恨。
那跛脚之病,既是生理的瑕疵,也是心理的烙印。
最终成为压垮他心态的重要因素之一。
那么,这个赢高明呢?
如今的他,虽然言行近乎失序,已表现出疯狂的苗头,但身体上,是否也会走上那条路?
是否会因某个偶然的契机,落下跛脚的病根?
若是跛了,那他就与李承乾几乎彻底重合。
若是没跛,那未来的变数,恐怕会更加难以掌控。
那要不……
干脆找几个好手,偷偷把赢高明的腿给打断?
李北玄摸着下巴想着。
但很快又抛弃了这个念头。
历史记载语焉不详,谁也不知道那个李承乾是因为什么跛的脚。
要是他再掺上一脚,那事情的发展就更不确定了。
算了。
先静观其变再说。
反正他和赢丽质方才讨论的结果,大致也是如此。
李北玄双手枕在脑后,脑袋微微偏向一边,思绪又重新回到了方才和赢丽质的那番讨论。
他们在书院的密谈,其实比外人想象得要复杂许多。
两人并不是单纯在看东宫的笑话,也不是冷眼旁观父子失和的闹剧,而是很认真地去推演局面的走向。
毕竟历史上太子失德、失宠、失势的例子不少,可并不是每一个都落得造反的下场。
有的被废为庶人,有的被迁为庶王,有的则被流放。
换言之,赢高明即便疯了、躁了,也未必立刻就走向反叛。
而且从zz的角度来看,赢世民不可能完全容不下东宫。
他心性再强硬,终究是一个父亲。
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是帝国的最高掌舵人。
他必须要考虑天下的稳定,必须要维持“嫡长子”这道名分的正统性。
太子不论再怎么失仪,立刻废掉,都会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文武群臣里,清议士子里,甚至是宗室藩王中,都会因此而摇动。
所以两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得出的结论其实出奇一致。
赢高明,不一定会在最近就造反。
赢世民,也未必会因为几句口出狂言,就立刻将他逼上绝路。
所以,至少三年……不,一年之内,出不了太大的变故。
想到这里,李北玄心里已有了决断。
既然一年之内不会出大乱子,那么接下来,赢丽质这边的行事作风,就该改一改了。
首先,蓝田的各类发明创造,可以继续。
蒸汽机,高炉,新式火器,甚至新式织机,这些都是惠及民生的东西。
哪怕传入朝堂,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戒心。
赢世民甚至可能乐见其成,因为这些是国用的积累。
但除此之外,必须低调。
尤其是在事关朝局的大棋上。
哪怕可以插手,也要谨慎至极。
甚至必要的时候,还得主动削减一部分影响力。
毕竟在这个局势里,不锋芒毕露,反而是最大的智慧。
否则太过高调,就等于在太子摇摇欲坠的当口,自己先把靶子竖了起来。
而赢丽质和李北玄,显然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