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8章 再容他一次

2025-08-20 2536字 4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听到小内侍的话,张朴先是一怔,随即面上一喜。

连滚带爬地从青砖上撑起身子,踉跄着冲常涂拱了拱手:“多谢常公公!”

说完,便一头扎向殿门,一路消失在含元殿的檐下。

常涂眯着眼,看着那道背影渐渐没入殿内的阴影,心里有的没的想了很多。

张朴来,是为什么?

陛下召见他又是为了什么?

张朴的到来,会对局势带来哪些影响?

可想来想去,常涂最终还是没做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

转身找了个偏殿檐下的阴凉处,安安静静地等着。

这等事,他是个阉臣,不该多插手。

陛下既然要先见张朴,那必然有陛下的用意。

他既不该拦,也不必问。

太阳被高檐遮住,阴凉里只有风,轻轻拂过常涂的脸。

他不知等了多久,殿门那边忽然传来一种极低沉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极力压抑,却仍旧无法克制的呜咽。

那哭声断断续续,像闷雷滚在云底,不炸,却让人心口发闷。

常涂耳力极好,一下子便听出,那是陛下的声音。

可紧接着,他又听到另一道声音。

同样压得极低,却带着年老之人的颤音。

那是张朴。

君臣二人一见面,几乎同时红了眼眶。

赢世民和张朴,一个是赢高明的父亲,一个是赢高明的老师。

名义上,他们是君臣,分属君位与臣职,按礼数该有天壤之隔。

可若从赢高明的角度来看,这两个人,其实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长辈。

一个给了他血脉与皇子之身,一个给了他学问与治国之道。

正因如此,一旦提到赢高明,他们的情绪便无法只停留在“皇帝”与“臣子”的身份上,而是不可避免地,卷入更深的私人情感里。

“陛下。”

张朴擦擦眼泪,跪地叩首。

声音发颤,却尽力压住情绪:“臣……教子无方,罪当万死。”

话未尽处,喉咙一紧,竟说不下去。

而赢世民也红了眼。

侧过身,明明紧咬着牙,眼尾却又泛上一层湿意。

殿中一时,再无人言。

毕竟提到赢高明,这两个人像被同一根棍子敲在心窝上,疼得要命。

张朴胸口闷得厉害,忍不住握拳捶了自己两下,发出“咚、咚”的沉响。

赢世民也抬拳抵在心口,指背蹭过衣襟,仰天无言。

毕竟他们都知道,那四个字写在起居录上时是多么扎眼。

杀子如狗。

这话越想,越觉得像一把尖刀,剐的人心口生疼。

半晌后,赢世民颤声开口:“朕养他多年,为何换来如此言辞?”

“为何,竟然如此怨我?”

赢世民字字泣血。

张朴则抬起泪眼,声音沙哑道:“殿下……毕竟是孩儿家心性,言语有失,未必尽出真意。臣愿以性命保他一线,求陛下收一收雷霆之怒,给他一个醒悟的机会!”

听到这话,赢世民抬着头,喉结滚了两下。

眼泪不受控制地又涌出来,顺着颧骨一路淌下。

喉咙里溢出几声哑得发沙的呜咽。

赢世民不是不知收敛的人,可“杀子如屠狗”这五个字实在诛心。

儿子恨爹,恨到拿刀子往父亲心上戳。

这种事,换谁也难安。

“为什么?朕做错了什么?他这么恨我?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赢世民呜咽着问道。

一连串的问题,含着父亲的委屈,也含着帝王的恼怒。

而张朴闻言,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急声道:“陛下,殿下……毕竟少不更事!”

“而臣、臣也有过,平日讲读不严,循循善诱不足,使殿下少长气盛,喜怒形于言。”

“且东宫近侍、外廷清议,往往把鸡毛当令箭,传言搬弄,挑激嫌隙。”

“殿下被人挑唆,口不择言,实非本心!”

赢世民闻言,低头,盯着张朴。

眼里仍有泪,但那股子直冲云霄的怒气,却散了些许。

毕竟张朴这番话说的诚恳又巧妙。

说自己讲读不严,说近侍搬弄是非,说赢高明被人挑唆……

好像赢高明变成这样,全是外人之过似的。

赢世民理智上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但情感上却很难不接受。

毕竟比起赢高明恨他恨到那种地步,赢世民更愿意接受,都是外人不好这个解释。

于是赢世民擦了擦眼泪。

勉强冷静了一些。

可心中那股怨,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于是赢世民冷哼一声,又问:“他竟不分是非到这等地步?朕哪一处待他薄了?哪一处?”

张朴闻言,连连叩首。

“陛下厚恩,天下共知。殿下蒙恩亦深。”

“只是……少年人心性,未见大道之宽,容易为一隅所困。”

“臣等讲读失当,未能早早化其躁气,亦是责无旁贷。”

“至于近来数事,殿下护私情过度,臣已屡劝,然多有小人乘隙,或以父子疑隙为耸。”

“此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遂令殿下心中多疑。”

“又东宫数位近侍,出入不加甄别,言皆不经之谈,反复进呈,误导殿下。此诚为臣等失察之罪!”

张朴说完,又是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而赢世民听他这么说,胸腔里那股又痛又怒的劲头慢慢往下沉。

张朴说得诚恳,句句不逆耳。

把太子之过说成年少、不经、受人误导,把东宫乱象归到臣教无方,又说成谗人乘隙。

这套话,完全说到了赢世民的心巴上。

半晌后,赢世民长吸一口气。

语气中没了对赢高明的怨与怒,只剩下了几分颓然。

沙哑道:“他骂朕‘杀子如屠狗’,这四字……这四字,他如何说得出口?”

张朴磕头:“陛下恕罪!殿下气急,口业之言。臣以死保,他非真心要逆。他近来忧惧过甚,思虑无门,臣若得侍侧劝谕,必使其悔过。”

“陛下天恩,望且宽其一时之愚,使其得见天日。若半月一月之后仍不改,臣甘受重谴,伏剑以谢!”

而赢世民沉思良久,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轻声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再容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