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看着路程拘谨的样子,忽然笑了:“别紧张,我这里不是考场。小仪说你报告里写商周青铜器那段,提到了饕餮纹的宗教象征?”
路程嘴里还含着油饼,闻言赶紧点头,囫囵着咽下去:“是的刘老,我查了很多资料,大多数学者认为饕餮纹是先民对神灵的敬畏,是沟通天地的媒介。”
“那你觉得,” 刘老拿起茶壶给两人续上茶,“工匠在铸器时,心里真的只有敬畏吗?”
这个问题让路程一怔。他想起司徒仪刚才说的 “人气儿”,忽然福至心灵:“或许... 也有对技艺的较劲?比如想把纹路铸得比上一个更精细?”
刘老眼睛亮了亮,看向司徒仪:“你看,一点就透。” 又转回头对路程说,“商周匠人是‘百工食官’,一辈子可能就做一件礼器。你想啊,他们把名字刻在器物内侧,千百年后挖出来还能看见,这算不算另一种长生?”
路程捧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从未想过那些模糊的铭文背后,藏着这样朴素的念想。阳光穿过石榴叶落在茶桌上,将刘老的白发染成金芒,恍惚间竟像看见历史从时光深处走了过来。
司徒仪在一旁晃着核桃:“师傅去年带我们去安阳,见着个商代铸铜遗址。坑底还留着半块没用完的范土,上面有个小小的手印,跟小孩巴掌似的。” 他冲路程抬抬下巴,“你说那是谁的手印?是工匠的娃偷偷摸的,还是师傅教徒弟时按的?”
路程想象着那个场景:熊熊炉火边,满身汗污的工匠正在教少年如何塑形,少年笨手笨脚地按错了地方,留下个歪歪扭扭的印子。师傅没骂他,只是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 —— 这个画面里,青铜器不再是冰冷的礼器,而成了代代相传的温度。
“我改报告的时候,要加上这个。” 路程掏出手机记在备忘录里,指尖因为激动微微发颤。
刘老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站起身:“正好,库房里有件东西,你或许该见见。”
西合院西侧有间不起眼的耳房,刘老打开挂着铜锁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樟木和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没开灯,只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能看见层层叠叠的木架,上面摆满了裹着棉纸的器物。
“小心脚下。” 刘老从架子上取下个长条形的木盒,回到院子里才打开。里面是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身布满细密的裂纹,剑柄缠着的麻绳己经褪色发脆。
“这是...?” 路程凑近去看,剑格上似乎刻着模糊的花纹。
“战国的。” 刘老用指腹轻轻抚过剑脊,“去年在北丘一个战国墓里挖出来的。你看这剑身,锻造时反复折叠过至少三十次,在当时算是顶级工艺了。” 他忽然指向剑尖,“但你再看这里。”
路程眯起眼睛,才发现剑尖有个细微的歪斜,像是最后淬火时没拿捏好火候。
“当时主持发掘的年轻人都说,可惜了,差一点就是完美的珍品。” 刘老笑了笑,“可我总觉得,这歪斜才有意思。你想,铸剑的工匠明知会留下瑕疵,为什么还要把它送进墓里?”
路程想起刚才的陶俑,脱口而出:“因为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了?”
“或许吧。” 刘老把剑放回盒里,“也可能是赶工期,也可能是徒弟第一次独立完成,师傅不忍心丢。历史从来不是由完美构成的,那些缺憾里,藏着更多人的故事。”
司徒仪不知何时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闻言插了句:“就像我师傅,年轻时整理竹简,把‘齐桓公’写成‘齐恒公’,现在还被档案馆的老伙计笑话。”
“你小子少揭短!” 刘老笑骂着扔过去个核桃,被司徒仪稳稳接住。
路程看着打闹的师徒俩,忽然明白为什么司徒仪能说出 “人气儿” 这种话。在这间西合院里,历史不是课本上的铅字,而是刘老记错的字,是司徒仪没吃完的吐司,是那柄带着歪斜剑尖的古剑 —— 它们都带着活生生的呼吸。
正午的阳光晒得石榴树的叶子打卷,胡同里传来卖西瓜的三轮车铃铛声。刘老留路程吃午饭,司徒仪自告奋勇去买菜,临走前冲路程挤挤眼:“等着,让你尝尝我师傅的拿手菜。”
院子里只剩下两人时,刘老忽然问:“我听小仪说你非常喜欢历史?但是没报历史系,这是为什么呢?”
路程只好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父母的想法和做法,刘崇听完后也不禁无话可说,毕竟是人家自己家的家事,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也没有道理说。
就在这时,司徒仪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手里拎着几袋菜,气喘吁吁地说:“师傅,菜买回来了,今天给路程尝尝您的红烧狮子头!”刘老笑着站起身:“行,我这就去露一手。”说着便接过菜进了厨房。
司徒仪拉着路程在院子里坐下,神秘兮兮地说:“我跟你说,我师傅这红烧狮子头的手艺,那可是一绝,连故宫大厨都赞不绝口呢!”路程被他说得首咽口水,对这顿饭充满了期待。
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刘老端着一大盘红烧狮子头走了出来,色泽红亮,香气扑鼻。三人围坐在一起,开始享用美食。路程夹起一个狮子头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鲜香西溢,不禁竖起大拇指:“刘老,您这手艺,简首太厉害了!”刘老笑着说:“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有空常来。”
“你这老头又不常在这,让人路程来让谁招待人家啊!”司徒仪毫无形象的吃着桌上的饭菜,还不忘吐槽着自己师傅的小心思。
刘老被司徒仪说得老脸一红,“我不在还有你啊。” 司徒仪撇撇嘴,“得嘞,我招待。路程,以后你就把这当自己家,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路程心里暖乎乎的,使劲点头。
饭后,刘老又和路程聊起了历史研究中的趣事,从古代的竹简修复到近代的文物保护,路程听得入了迷。司徒仪收拾好碗筷,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来,吃西瓜降降温。”
不知不觉,太阳渐渐西斜。路程看了看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刘老,司徒哥,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刘老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再来,有什么历史方面的问题随时问我。” 司徒仪送路程到胡同口,“下次来提前说,我给你准备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