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异界都市模拟出的最后一丝天光。次元合众学园的巨大建筑群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白日里喧嚣的能量回路此刻只余下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光芒，勾勒出冰冷而奇诡的轮廓。
宿舍区与主教学区之间宽阔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模拟出的、带着虚假凉意的夜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不知从哪个次元飘来的落叶。
两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紧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在巨大立柱投下的阴影中快速移动。正是全副“武装”的作死二人组——佐藤和真与阿库娅。
和真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运动服（破产后仅剩的、看起来最不显眼的衣服），脸上用不知哪里找来的黑色炭灰胡乱抹了几道，背上背着一个瘪瘪的、同样灰扑扑的背包（里面装着几块硬邦邦的干粮和一小瓶水，美其名曰“补给”）。他动作敏捷，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充分展现了一个底层冒险者在无数次偷鸡摸狗和逃跑中锻炼出的潜行功底——虽然在这个寂静得可怕的环境里，他那粗重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阿库娅则……呃，一言难尽。她依旧穿着那套华丽的蓝色神官袍（校服版），只是在外面极其不协调地套了一件和真强行塞给她的、同样灰扑扑的肥大外套，试图掩盖那过于醒目的水蓝色。她脸上倒是没抹炭灰（和真怕她把事情搞得更糟），但为了“隐蔽”，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黑色的、带着可疑蕾丝边的眼罩，斜斜地戴在额头上，遮住了一只眼睛，只露出另一只闪烁着过度兴奋光芒的蓝色眸子，造型活脱脱像个蹩脚的海盗。她努力学着和真的样子猫着腰，但华丽的裙摆和笨拙的动作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试图潜入粮仓的、过于华丽的孔雀。她背上也背着一个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些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几瓶她偷偷藏起来的、味道刺鼻的劣质泡泡酒）。
“喂！笨蛋女神！你动作轻点！裙子！裙子刮到墙了！”和真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提醒。
“哦哦！知道啦知道啦！”阿库娅手忙脚乱地提起裙摆，结果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撞在冰冷的金属墙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嘘——！！！”和真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她的嘴，紧张地竖起耳朵。死寂的广场上，只有风声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引来任何“东西”，和真才松开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想害死我们吗？白痴！”
“呜…对不起嘛…”阿库娅委屈地扁扁嘴，随即又兴奋起来，指着前方黑暗中那栋最高、最宏伟、顶端仿佛融入星空的建筑，“快看！主楼！校长室就在最上面！阿库娅大人己经感觉到宝物的召唤了！”
两人如同两只笨拙的老鼠，终于溜到了主教学楼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巨大正门前。厚重无比、雕刻着复杂能量回路的合金大门紧紧关闭着，在夜色中散发着冰冷而拒绝的气息。
“门关着！怎么办？”阿库娅有点傻眼。
“废话！放假了当然关着！”和真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容，“看我的！”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运动服内袋里摸出一张薄薄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卡片——那是他的学生身份卡。
“咦？这个不是只能开门禁吗？”阿库娅疑惑。
“哼哼，昨天破产后，我在商业区垃圾堆旁边‘捡’到一本《次元学园基础系统漏洞（新生版）》，”和真得意地晃了晃卡片，“里面提到，放假期间主楼核心防御系统降级，后勤维护通道的物理锁会临时切换为低级电子锁模式，方便保洁机械人进入……而低级电子锁，用我们学生的身份卡，配合一点‘小小的技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卡片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插入大门旁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只是装饰用的细小缝隙里，同时手指在卡片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嘀…嘀嘀…咔哒！
一声轻微的、如同锁舌弹开的脆响传来！
紧闭的合金巨门，竟然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尘埃、冰冷金属和淡淡能量残留的、仿佛尘封千年的气息，从门内扑面而来。
“成…成功了？！”阿库娅惊喜地低呼。
“快！进去！”和真一把将她推进门缝，自己也敏捷地侧身挤了进去，反手轻轻一带，厚重的合金大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重新闭合，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也彻底隔绝。
门内，是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不同于白天人来人往时的景象，此刻的主楼内部大厅，空旷得如同巨兽的腹腔。高耸得望不到顶的穹顶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墙壁上那些微弱的能量回路如同垂死萤火虫般，散发着幽蓝的、勉强能勾勒出轮廓的光芒。冰冷的金属地面反射着微光，延伸向西面八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廊。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好…好黑啊…”阿库娅下意识地抓紧了和真的胳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那只没被眼罩遮住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地眨巴着。
“怕什么！有我这个‘鬼畜真’在！”和真给自己打气，但声音也有些发紧。他从背包里摸索出一个巴掌大的、光线极其微弱的手电筒（同样是破产后的“遗产”），拧亮。一束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勉强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光柱中飞舞的尘埃清晰可见。
“校长室在最顶层……走这边！”和真凭借着白天模糊的记忆，辨认了一下方向，指向一条通往侧翼、盘旋向上的巨大金属阶梯。
两人如同行走在巨兽的血管里，脚步声在死寂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仿佛敲打在心脏上。昏黄的手电光摇曳着，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两旁的黑暗如同实质的墙壁，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
“和真…你说…这里会不会有…幽灵啊？”阿库娅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紧紧贴着和真。
“笨…笨蛋！你是女神啊！驱散不死族是你的本行！怕什么幽灵！”和真色厉内荏地呵斥，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电筒。
“可是…可是‘万象调和’……我的神圣力量……”阿库娅委屈巴巴。
“闭嘴！专心走路！”
就在两人踏上那条通往高层的、宽阔得能并排跑马的金属阶梯时——
嗡！
脚下踩踏的金属台阶，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柔和的白光！同时，一个毫无感情、如同机械合成的童声，在空旷的阶梯上突兀响起：
检测到未经授权访客，启动一级警戒：羞耻心扫描仪。”
“什…什么玩意儿？”和真和阿库娅同时僵住。
下一秒，柔和的白光瞬间变得无比刺眼，如同无数盏高功率探照灯聚焦在他们身上！光芒仿佛带着穿透性，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丢在聚光灯下！更离谱的是，那童声开始用一种毫无波澜、却极具穿透力的语调大声朗诵：
“警报！警报！发现极度厚颜无耻目标！脸皮厚度超越次元壁垒！无耻指数爆表！具体表现为：破产后不思悔改，妄图夜袭校长室，行为动机卑劣，堪比下水道蟑螂！重复，堪比下水道蟑螂！”
“啊啊啊啊啊——！！！”阿库娅瞬间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厚颜无耻”、“下水道蟑螂”的评语精准地戳中了她（自认为）仅存的那点女神尊严！“胡说！污蔑！阿库娅大人是正义的征收！是神圣的监督！！”她气得跳脚，手舞足蹈地抗议。
“我靠！这破台阶成精了？！”和真也涨红了脸，被当众（虽然现场只有他俩）揭穿老底，还被骂得如此难听，让他恼羞成怒，“闭嘴！破机器！快关掉！”
“检测到目标情绪剧烈波动，羞耻心扫描仪功率提升至200%。补充评估：智商水平低于学园平均线，审美品味如同被史莱姆蹂躏过的调色盘，女神称号存疑，建议回炉重造……”
“呜哇哇哇——！！！去死去死去死！！Sacred Turn Undead（神圣驱散）——！！！”阿库娅彻底暴走，完全不顾后果，掌心对准脚下的台阶，释放出她那被规则压制到可怜的微光。
噗！
光芒如同一个屁，微弱地闪了一下就熄灭了。
检测到微弱神力干扰，判定为无效挠痒痒。启动反制措施：奶油喷射。”
嗤——！！！
台阶两侧不起眼的缝隙里，猛地喷出两股粘稠、雪白、散发着浓郁甜腻香气的…奶油！如同高压水枪般，精准地、劈头盖脸地浇了和真与阿库娅一身！
“噗——！”和真被糊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满嘴都是甜腻的奶油味。
“呜啊！我的头发！我的新…呃…旧衣服！”阿库娅尖叫着，手忙脚乱地想要抹掉脸上和头发上黏糊糊的奶油，结果越抹越花，瞬间变成了两个滑稽的、移动的奶油蛋糕。
刺眼的白光和那该死的童声终于停止了。只剩下两个黏糊糊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狼狈地喘着粗气，散发着浓郁的奶油甜香。
“这…这破学园…连台阶都这么邪门！”和真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呸呸地吐着口水。
“可恶！竟敢如此对待女神！阿尔泰尔校长！我要投诉！”阿库娅气鼓鼓地挥舞着沾满奶油的手臂。
两人顶着满身黏腻，骂骂咧咧地继续往上爬。奶油顺着发梢和衣角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阶上，留下一条蜿蜒的、甜腻的痕迹。
好不容易爬完这该死的台阶，来到一条相对狭窄、两边墙壁布满复杂能量回路的走廊。刚走了没几步——
嗡！
脚下的地板瞬间消失！不，不是消失，而是重力方向猛地翻转了九十度！
“哇啊啊啊——！！”和真和阿库娅猝不及防，只觉得天旋地转，惊呼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拍在了……天花板上！字面意义上的拍！两人如同两只被拍扁的蚊子，呈大字型紧紧贴在了冰冷光滑的天花板金属板上！背包里的劣质泡泡酒瓶叮当作响。
“检测到非法入侵者，启动二级警戒：重力反转走廊。请体验倒立行走的乐趣。温馨提示：倒立有助于促进脑部血液循环，或许能提升您那感人的智商。”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乐趣你个头啊！快放我们下来！”和真被拍得七荤八素，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艰难地扭动脖子喊道。
“呜…好晕…阿库娅大人要吐了……”阿库娅的声音带着哭腔。
两人像壁虎一样（倒挂版）紧紧扒着天花板，尝试着移动，但光滑的金属板无处着力，稍微一动就有掉下去（其实是掉回地板）的危险。和真尝试着像游泳一样划动手臂，结果只是滑稽地在原地扑腾。阿库娅则试图用她那点可怜的神力“飘”起来，结果只是让身体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扭动了几下。
“混蛋！这到底要怎么过去啊！”和真要抓狂了。
“我…我有个主意！”阿库娅突然眼睛一亮（虽然倒挂着），“和真！用你的‘Steal（偷窃）’技能！偷走这个该死的重力！”
“哈？偷重力？！”和真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倒挂的阿库娅，“你脑子被奶油糊住了吗？Steal只能偷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可是…可是技能说明没说不能偷重力啊！”阿库娅理首气壮地反驳，“试试嘛！万一成功了呢？阿库娅大人可是幸运女神！”
和真被她这异想天开搞得无语凝噎，但看着这不上不下的窘境，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占了上风。“……Steal！”他对着空气，发动了他那曾经偷遍新手村的神技。
唰！
一道极其微弱的光芒闪过。和真手里……多了一小撮……天花板上的灰尘。
“检测到低阶空间扰动技能，判定为对重力法则的拙劣挑衅。启动惩罚性措施：随机传送。”
嗡！
两人脚下的重力瞬间恢复正常方向！但他们还没来得及体验“脚踏实地”的喜悦，就感觉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拽起，如同被丢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
“啊啊啊啊——！！”
天旋地转！眼前景象疯狂闪烁！金属墙壁！能量回路！黑暗！奶油痕迹！最后——
噗通！噗通！
两人如同被吐出的果核，重重地摔在了一条新的走廊地面上，位置……离刚才那条重力反转走廊的入口，只前进了不到五米。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呜…好痛…阿库娅大人珍贵的……”阿库娅揉着摔疼的地方，眼泪汪汪。
“随机传送…就传了五米？！玩我们呢？！”和真捂着撞疼的额头，气得想吐血。
两人互相搀扶着，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带着满身奶油和摔出来的新淤青，继续前进。接下来的路程，彻底变成了一个荒诞不经、恶意满满的机关地狱：
“诚实之路”：刚踏上一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走廊，脚下的每一块地砖都会在他们踩上去的瞬间，用巨大的音量将他们内心此刻最真实的想法（通常是“好想要钱”、“校长室宝贝是我的”、“这破路怎么这么长”）广播出来，响彻整个寂静的空间，羞耻度爆表。阿库娅试图撒谎掩饰，结果地砖首接播放了她昨晚喝醉后抱着劣质泡泡酒瓶喊“再来一杯”的录音回放。
“镜像迷宫”：进入一条布满镜子的岔路，镜子里映出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各种极度扭曲、丑陋、滑稽的倒影（和真被照成矮冬瓜豆豆眼，阿库娅被照成顶着爆炸头、流着口水的傻妞）。阿库娅对着镜子里的“丑八怪”尖叫着释放“Sacred Turn Undead”，结果镜子纹丝不动，反而反弹回微弱的光芒，把她自己晃得头晕眼花。
“圣光陷阱”：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壁灯时，壁灯突然爆发出比太阳还刺眼的圣光，伴随着庄严的圣歌吟唱。阿库娅作为（名义上的）女神，瞬间被这纯粹的圣光吸引，陶醉地张开双臂：“啊！是信仰的力量！是阿库西斯教的荣光在召唤！”结果下一秒，圣光瞬间切换成五颜六色、如同夜店迪厅般的疯狂闪烁模式，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把阿库娅闪得差点当场癫痫发作，口吐白沫。和真则被那魔音灌耳的摇滚乐震得灵魂出窍。
“清洁工之怒”：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靠近顶层区域时，走廊尽头突然无声地滑出两个圆筒状的、闪烁着红光的保洁机器人。机器人伸出机械臂，举着巨大的吸尘器和散发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拖把，以与其笨重外形不符的迅猛速度朝他们冲来，同时发出冰冷的电子音：“检测到高污染源（指满身奶油和尘土的二人），执行最高级别清洁程序！目标：彻底消杀！”吓得两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窜，如同被蟑螂药追赶的蟑螂。
当两人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两团被蹂躏了千百遍的破布，裹挟着满身黏腻的奶油、新鲜的尘土、摔出来的淤青、被圣光闪花的眼睛和被摇滚乐震麻的耳朵，连滚带爬地撞开顶层最后一道虚掩的、铭刻着复杂星辰纹路的合金大门时——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间笼罩在柔和星光之下、无比空旷、无比寂静、仿佛连接着宇宙深空的巨大房间。
房间中央，只有一张看起来极其普通、没有任何装饰的金属办公桌。
桌后，一张宽大的、同样普通的黑色高背椅背对着他们。
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校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