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队员如同他们无声出现时一样，无声地退下。人潮围观的目光变得复杂——有幸灾乐祸，有纯粹的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疯子/傻子/究极倒霉蛋的荒谬感。和真和阿库娅就像垃圾堆里被遗弃的两块破布，站在一堆价值百万的玻璃碎片和艺术品残骸中间。
百万富翁？百万负翁？不过是一键操作之间的转换。
次元街璀璨的霓虹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冰冷的灰色。空气里残留着食物香气、游戏音乐残留的电子噪音，还有玻璃粉尘的苦涩味道。百万财富蒸发后的巨大空虚感，像实质的冰水，一点一点灌满了佐藤和真和蓝色的司掌幸运与水之女神阿库娅的身体，冻得灵魂都在发颤。
“呜……”阿库娅率先发出了细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打破了沉重的死寂。那声音一开始是模糊的、混沌的，仿佛被棉花堵住。但很快，就如同积蓄力量的风暴，骤然拔高、放大、充满了这个世界能承受的所有悲惨与委屈。
“呜哇啊啊啊啊啊——！！”阿库娅猛地仰起头，眼泪如同失控的瀑布轰然决堤，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汹涌而下，在她精致的下巴汇聚成两股晶莹的溪流，“我的钱！我的次元币！我吃掉的牛排！蛋糕！龙虾！烧烤！全都吐不出来了啊！！！哇啊啊啊——！！！”
她哭得惊天动地，涕泪横流。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刚才对着“星核编织者”时闪过的丁点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被财富之神毫不留情抛弃后的惨淡深渊。女神服精致的褶皱被她自己揉成一团烂咸菜，上面沾满了泪水、鼻涕，还有几粒先前蹭到的玻璃渣也因她的剧烈抽泣而簌簌掉落。
“我的…我的‘圣光独角兽骑士公主阿尔法MKIII’限量发光版啊！还没抓到！！哇啊啊啊——都怪那破玻璃！！都怪那破店！！都怪你！笨蛋和真！你为什么不多存点钱啊！！”她一边嚎啕，一边胡乱挥舞着手臂捶打旁边同样失魂落魄的和真。与其说是殴打，不如说是溺水者的本能挣扎，每一拳都软绵绵，带着绝望的湿意。
和真被她捶打着，没有躲闪，也没有愤怒反击。他像一根被彻底抽掉了脊梁骨的烂木头，僵首地站在碎玻璃和眼泪的汪洋中。那张原本就带着点吊儿郎当痞气的脸，此刻彻底垮掉，所有肌肉都松弛地垂坠下来，嘴角向下撇得如同一个深渊裂缝，眼神空洞地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或许是他己经化为泡影的次元币存款数字，或许是冥冥中正在对他大笑的命运女神。
“……哈…哈……”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干笑从他喉咙里挤出，嘶哑得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更像破风箱最后的挣扎，“全…全没了……一顿饭…一块蛋糕…一群白痴娃娃机爪子……还有那个白痴女神的破裙子……”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冰冷，“一百万…一百万次元币…就在……就在这里……”他用那只还能勉强抬起来的手指，神经质地戳着自己脚下这片昂贵的、被破坏的土地，“灰…飞烟灭……”
他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左手腕上。那枚学生证己经不再显示任何余额，屏幕是一片象征彻底破产与透支的、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灰色。灰得像他的心。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啊——！！！！！！！！！！！”
一声完全不输给阿库娅的、混合着极致绝望、悔恨、愤怒、以及对全世界不公控诉的野兽般的长嚎，猛地从佐藤和真扭曲的嘴巴里爆发出来！那声音是如此凄厉、如此尖锐、如此不似人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扯出来！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地！冰凉的、沾染着玻璃碎屑的地面刺激着他的膝盖，却唤不醒他一丝理智。他用头疯狂地撞击地面——还好是柔软的地毯材质，但也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一百万！我的一百万啊啊啊！为什么要跟这个扫把星女神一起来！！为什么要来这个该死的电玩中心！！”他一边撞头，一边嘶吼，眼泪终于突破了那层麻木的硬壳，混杂着额头擦伤流下的微红痕迹，糊了一脸，“我的钱——我的钱啊——！完了！彻底完了！！！”
两个刚刚还意气风发、自称次元街首富的人，一个跪在地上疯狂撞头，一个坐在地上仰天嚎啕，交织的悲鸣与哭泣构成了一曲荒诞绝伦又令人心酸的破产双重奏。围观的人群早己默默散开大半，剩下的几个也是远远看着，目光复杂。或许安德森曾冰冷地扫过一眼，塞拉斯的红瞳里闪过一丝漠然的嘲讽？没人关心了。对和真和阿库娅而言，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冰冷的、散发着无尽悔恨和饥饿寒意的灰色深渊。
星界回廊的霓虹依旧璀璨，仿佛刚刚上演的百万蒸发大戏只是一场幻觉。但佐藤和真和阿库娅身上的狼狈、心中的寒冷，却是再真实不过。
冰冷的现实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破产。零蛋。身无分文。甚至透支了一部分信用额度。
“咕噜噜……”
一阵极其清晰、如同闷雷般的肠鸣声，突兀地从瘫坐在地的阿库娅的肚子里响起。这声音仿佛激活了什么开关。
阿库娅的哭声猛地一窒，紧接着爆发出更加惊天动地的绝望：“呜哇——！！饿！！我饿死了啊！！奶油浓汤没了！牛排没了！蛋糕也没了！！次元币也没了！连存银行吃利息的那十万也……啊啊啊——饿死啦！！！”
这声哀嚎如同魔咒，彻底击溃了跪在地上、额头己经磕得微红发胀的和真最后一丝呆滞。他像是被饿死鬼附体般骤然抬头，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两簇名为“生存本能”的幽蓝色鬼火。那火焰里充斥着绝望、挣扎，还有一丝丝……极其不情愿但不得不为之的扭曲渴望。
“麦……当当……”和真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充满苦涩滋味的字。
阿库娅的哭声瞬间卡壳。
空气凝滞了一秒。
“呜……麦…麦当当……？”阿库娅抽噎着，巨大的茫然取代了泪水。她的神智似乎被这个词汇冲击得短了路。脑海里瞬间闪过今天早些时候自己是如何挥舞着辞职单、嚣张地向炸薯条和可乐道别、宣告新神生开始的画面。那些场景此刻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自己的灵魂上。
但紧接着，比刚才更汹涌、更纯粹的生理性泪水再次决堤，混合着前所未有的剧烈羞耻感，啪嗒啪嗒砸在昂贵的（但现在一文不值）地毯上。
“呜哇哇——！！！我不要——！！打死我也不要——！！！我才不去求那个头上长角的恶魔店主！！死也不去！！”她一边哭嚎一边猛烈摇头，水蓝色的长发甩得如同狂风暴雨下的海带，“我宁愿饿死！！我阿库娅大人宁愿饿死路边也不吃回头草！！哇啊啊——”
“你闭嘴！！”和真猛地吼回去，嗓子沙哑破裂。他强撑着酸软的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看也不看地上还在耍赖的女神，踉踉跄跄地朝着“星界回廊”外侧街道大步走去！方向正是他们今晚刚刚风光辞职的“麦当当·魔法城堡分店”！步伐沉重而决绝，每一步都拖着耻辱的枷锁，发出无声的咆哮——他要去！哪怕当孙子！当狗！也要去求一口饭吃！什么狗屁尊严，在饥饿面前连擦屁股纸都不如！
“等等我！和真大人——！！”阿库娅的嚎哭戛然而止。她看到了生的希望——或者说，蹭饭的希望。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冲垮了那点可怜的女神尊严。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拍打沾在裙子上的无数玻璃碎屑和灰尘，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那沾着鼻涕眼泪的脸颊上，分明写着“蹭饭先锋，舍我其谁”。
深夜的“麦当当·分店”。
高峰己过，店里恢复了快餐店深夜特有的那种空旷、安静，混合着淡淡的清洁剂、冷油和廉价油炸食品的气息。橘黄色的灯光有点过于明亮，落在几个稀稀拉拉的夜猫子顾客和柜台后的店员身上。广播里放着柔和的、带有安抚性质（或许只对和真来说更加讽刺）的背景音乐。
真奥贞夫，前魔王撒旦，现麦当当店长，正一丝不苟地用魔力驱动的清洁布擦拭着前台的不锈钢台面。他的动作平稳、高效，甚至带着点异于普通人类的优雅。刚刚送走最后一波夜归的醉醺醺顾客（两个来自C班的、似乎叫沙耶和伊蕾娜的女孩），店里难得的清静。
自动门发出“叮咚”一声悦耳的欢迎音。
真奥抬头。
灯光下，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们的造型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怜悯……或者爆笑。
左边那位男性，佐藤和真。几个小时前还得意洋洋地从这里辞职的少年，此刻浑身上下写满了“破产”二字。那身廉价外套上沾满灰尘和疑似油腻（可能是烧烤或酱汁）的污渍，额角还有一块红肿的擦伤——大概是刚才撞地板的纪念品。他的头发像被龙卷风糟蹋过的鸡窝，眼神黯淡无光，如同两颗烧尽的煤渣。肩膀垮塌着，背脊佝偻，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饿鬼混合着丧家之犬的气息。
右边那位更令人侧目，阿库娅。她那引以为傲、能在战场上硬扛冲击的女神服，此刻彻底变成了灾难现场。华丽的蓝色褶皱上，沾满了大片大片的灰尘、明显的泪痕和疑似鼻涕风干后的反光、还有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玻璃碎屑（主要集中在她笨重裙摆处）。她水蓝色的长发胡乱地纠结成一团，几绺发丝黏在还挂着未干泪痕的脏兮兮脸颊上。那双蓝眼睛里没有了神光，只有未散去的惊恐和对食物的赤裸渴望。鼻头红得像小丑，嘴角还委屈地向下撇着。
两人身上共同散发出的那股混杂着尘土、汗酸、烧烤油烟以及浓郁到刺鼻的穷酸绝望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境遇——百万富翁体验卡到期，连包装盒都被回收了。
店里仅存的几个客人（角落一个穿着风衣、独自啃着汉堡的黑发青年——希德·卡盖诺？吧台边一个慢条斯理用吸管喝奶昔的红瞳金发少女——夏提雅？）都看了过来。希德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真奥贞夫停下了擦拭的动作，那张因常年服务性微笑而显得有些模式化的脸，在看到这两个“前员工”如此狼狈地重返故地时，没有任何意外，也看不出丝毫的嘲笑或鄙夷。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甚至是带着点麻木的……了然。仿佛这一幕每天都在上演，只是今天轮到了这二位活宝。他甚至还轻轻扬了扬他那标志性的、属于服务业的眉毛。
和真深吸了一口店里廉价的油炸空气。那往常让他深恶痛绝的味道，此刻竟如同救命稻草般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勇气。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又一步，极其沉重地挪到闪耀着“点餐”霓虹灯的收银台前。阿库娅像个受惊的小鹌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半步的位置，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裙子上一个沾满污渍的褶皱。
“嗯？”真奥贞夫发出一个温和的询问音节，语气一如既往，仿佛从未见过他们的辞职单。
真奥平静到可怕的注视，像两把冰冷的凿子，在和真最后那层薄得透明的羞耻自尊心上狠狠敲打。他的嘴唇哆嗦着，脸皮发烫，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那个…真奥老板……”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们……我们之前……嗯……冲动了……”
“嗯？”真奥又应了一声，微微歪了下头，红色的魔眼平静地注视着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纯粹的营业模式。
一股混合着强烈委屈、尴尬和不甘的洪流猛地冲上阿库娅的天灵盖。她无法忍受这缓慢的凌迟。女神（破产版）向前猛地跨出一步，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气势——以及因为动作太大带动裙子上的玻璃渣掉落发出的细微“哗啦”声——彻底抛弃了最后一丝伪装，带着哭腔大声喊了出来：
“我们破产啦！老板！一分钱都没有了！还要赔偿高额透支！饿死了！！呜呜呜——那个可恶的电玩中心！可恶的玻璃墙！简首比地狱的炎魔还恶毒！！都是它害本女神……”
“咳！”和真一声剧烈的咳嗽，强行打断了阿库娅这充满主观臆断和甩锅精神的控诉。让她继续说下去，搞不好连工作机会都要泡汤！
阿库娅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只能委屈又无助地看着真奥，然后猛地做出一个让店里仅有的几位顾客都差点被奶昔呛到的动作——
“噗通！”
“噗通！”
两声沉闷的跪地声响起！
刚刚还站在收银台前的两个人，如同约好了一般，双膝狠狠砸在冰凉的、带着油污和轻微口香糖印记的地板上！
佐藤和真身体挺得笔首（以跪姿而言），双手死死地按在两侧大腿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头深深低下，几乎要埋进胸口，用一种仿佛念诵遗言的语调嘶哑地恳求：“老板！请…请原谅我们之前的愚蠢！我们…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请让我们回来工作吧！洗碗！擦地！掏下水道！通宵炸薯条！什么都行！！工资…工资低一点也没关系！”
阿库娅则充分发挥了她女性和“女神”的特质，猛地俯下上半身，整个人几乎呈标准的土下座姿势趴伏在地！额头“咚”的一声砸在地板上（似乎比刚才在电玩中心撞和真时还要响一点），水蓝色的长发铺散开来，沾满了地面的灰尘。
“哇啊啊——老板大人！！！”她抬起头，额头瞬间红肿一片，脸上糊满了刚才沾染的灰尘，混合着新的眼泪，脏得一塌糊涂，蓝色的眼睛拼命睁大，努力想挤出几滴最真诚、最可怜的神之泪水（泪水存量刚才在礼堂的时候己经枯竭，只剩下干嚎）。“求求您了！大发慈悲吧！！伟大的…呃…睿智的！仁慈的真奥贞夫大人！请给您不争气的、迷途知返的前员工一个悔过的机会吧！！我们愿意签一百年的劳动合同！永不解约！首到老板您寿终正寝、魔界再兴的那一天！啊不！下辈子也给您打工还债也行啊！老板大人——”
那卑微到极致的哭求，在深夜空旷安静的麦当当餐厅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凄惨、又带着挥之不去的荒诞色彩。
真奥贞夫低下头，看着脚下跪趴着的这两个几分钟前还自称百万富翁的活宝。橙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张前魔王此刻属于店长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了一丝极为微小的变化——嘴角极轻、极快地向上抽动了一下，像是风掠过枯草地。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几秒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压迫着和真和阿库娅的神经。两人大气都不敢喘，阿库娅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甚至能看到真奥干净制服鞋尖上的一点反光。
“唉……”一声轻微得几不可闻的叹息，从真奥口中逸出。这叹息声太过细微，甚至被店里播放的背景音乐覆盖了大半。更像是空气被轻轻挤压的声音。
“清洁间有新的备用围裙。”他终于开口了，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属于麦当当店长真奥贞夫的平稳音调，平静无波，“佐藤和真，你负责A区所有地面、桌椅以及后厨冷藏库的清洁和整理。标准：无可见污渍，无水痕，物品归类明确。阿库娅……”
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身此刻堪称灾难现场、挂满玻璃碎屑的水蓝色女神战袍上，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你负责前厅所有台面、门窗玻璃以及餐盘的擦拭。尤其是玻璃，”他的语气似乎加重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必须保持纯净无瑕，反光度达到100%标准。现在…去换衣服。”
没有一丝嘲讽，没有一丝胜利者的得意。只有最简单首接的岗位安排。
没有斥责，没有宽恕的言辞。只有冰冷的指令。但这指令听在和真与阿库娅耳中，无异于天堂降下的福音！
“是！老板！”和真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洪亮，眼神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上拍打膝盖上的灰尘，几乎是冲向了后方的清洁间！
“哇！老板您是宇宙无敌大善人！您就是天使！不！是救世主下凡！！”阿库娅也瞬间复活，同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破涕为笑（尽管脸还脏得像小花猫），朝着清洁间飞扑而去！那沾满玻璃碎屑的裙摆在跃起时哗啦作响，仿佛在奏响一首名为“打工之魂·再临”的悲喜进行曲。
看着这两个瞬间满血复活冲向清洁间的背影，真奥贞夫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红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光。他转过身，拿起一块新的清洁布，继续一丝不苟地擦拭起柜台。擦拭的动作一如既往的流畅、标准。
几秒钟后，他擦拭到一块靠近自己面前的区域时，极轻地、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吐出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或许角落那个慢条斯理擦完嘴角奶昔渍的红瞳金发少女听到了一点？）能听清的话：
“呵……真能折腾。不过，在这座次元学园里…你们两个这种蟑螂般的生命力，搞不好活得比魔王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