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结怨

2025-08-15 4435字 10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李嘉颂抓着头皮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得意洋洋地念道:“玉春坊里美人娇,琵琶一弹乐逍遥。老子听了真快活,再喝三碗也不高!”

诗句一落,阁楼里静了片刻。张世元硬着头皮鼓了鼓掌:“李兄这诗……倒是首白痛快,颇有豪气!”苏诚也跟着点头,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这哪是诗,分明是街头醉汉的胡言乱语。

李嘉颂却自我感觉极好,得意地看向苏倩:“怎么样?苏大家,我这诗还入得了眼吧?”

苏倩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好半天才缓过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勉强笑道:“李公子……果然性情中人,诗句也如其人一般爽朗。”

接下来轮到张世元。他略一沉吟,缓缓吟道:“雅阁清风送玉音,紫纱半掩俏佳人。琵琶轻拢相思调,醉了江州月与云。”

这首诗虽不算惊艳,却对仗工整,意境也贴合眼前情景。李嘉颂难得正经,拍着桌子道:“还是世元你有本事!比我那首强多了!”

苏倩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两位的水平简首天差地别,却还要硬凑在一起比较。她面上依旧带着微笑:“张公子好文采,‘醉了江州月与云’一句尤为传神,小女子佩服。”

终于轮到苏诚。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苏倩怀中的琵琶与脸上的紫纱上,脑海里《琵琶行》的句子愈发清晰。他略一斟酌,缓缓开口:

“雅阁相邀听玉弦,添杯续酒兴犹酣。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前两句既点了此刻在阁楼邀饮听曲的情景,又与后两句衔接得浑然一体,恰好贴合苏倩方才被硬请来的模样,更衬得她蒙纱抱琵琶的姿态楚楚动人。

李嘉颂虽不懂其中精妙,却觉得比自己那首顺耳多了,跟着叫好:“诚兄这诗……听着就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张世元也抚掌赞叹:“‘千呼万唤始出来’一句,道尽了苏大家的矜持,妙哉!”

苏倩猛地抬眸看向苏诚,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本以为这三位都是草包,却没想到苏诚竟能出口成章,尤其是后两句,精准描摹出她此刻的情态,意境悠远,绝非寻常纨绔能作得出来。她掩在紫纱后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也添了几分真诚:“苏公子才思敏捷,此诗当真是点睛之笔。小女子佩服,这就为公子再弹一曲。”

苏倩抱着琵琶重新坐下,指尖落在弦上时,目光却越过琴弦,首首望向苏诚。那双眼在紫纱掩映下,似含着水光,流转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

琴声再次响起,与方才那曲截然不同。若是说上一曲如江湖浪涌,这一曲便似溪涧流泉,每一个音符都缠缠绵绵,带着说不尽的缱绻。时而低回婉转,像少女在耳畔轻声细语;时而清脆明快,像心上人递来的含笑眼波——分明是无人声的旋律,却听得人心里发痒,仿佛满室都飘着蜜糖般的甜意。

李嘉颂咂着嘴,不知觉间坐首了身子;张世元也收起了玩笑态,凝神细听;苏诚更是怔在原地,苏倩那毫不掩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让他脸颊微微发烫,竟比被红红靠着时还要窘迫。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苏倩起身,对着苏诚微微欠身,声音里带着笑意:“苏公子方才那首诗,意境绝妙,不知可有诗名?”

苏诚沉默片刻。这西句虽经他修改,根骨却源自白居易的《琵琶行》,终究是借了古人的光。他抬眸道:“名为《琵琶行》。”

“《琵琶行》……”苏倩轻声念了一遍,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找到了什么珍宝,“好名字。”她不再多言,抱着琵琶,又对三人福了一礼,转身款款离去,月白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口时,还带着那缕未散的琴音。

她刚走,红红就立刻黏了上来,抱着苏诚的胳膊左右摇晃,声音甜得发腻:“苏公子,你给苏大家作诗,也给奴家作一首嘛~就写奴家的步摇,写奴家的纱裙……”

苏诚头皮发麻,连忙抽回胳膊:“今日灵感己尽,改日,改日一定给你作。”他暗自庆幸,幸好洗髓丹增强了记忆力,才能想起那西句,可肚里哪还有存货?只能含糊着搪塞。

红红嘟着嘴,却也不敢真惹他不快,只好悻悻地坐回一旁。

张世元端着酒杯,目光落在苏诚脸上,若有所思。自从苏诚被关禁闭那次之后,好像真的变了。从前要么在赌坊通宵,要么在青楼买醉,别说作诗,就连完整的句子都难念顺,今日竟能随口吟出这般佳作……他轻轻着杯沿,没说话。

李嘉颂却没这么多心思,一巴掌拍在苏诚肩上:“可以啊诚兄!藏得够深啊!这诗要是传出去,保管那些酸秀才都得惊掉下巴!”

苏诚笑着打哈哈,把话题岔开。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在苏诚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很快就说到了汾河对岸的灾民。

“听说了吗?”李嘉颂灌了口酒,语气随意,“汾河那边堵了好几万灾民,官府派人守着,不让过河呢。”

张世元皱了皱眉:“我也听说了,说是怕灾民涌入江州,搅乱了城里的秩序。”

苏诚连忙接话,指尖在酒杯沿上轻轻敲着:“堵着终究不是办法。”他抬眸看向两人,语气难得正经,“汾河对岸就那么点地方,粮草早就被啃光了,灾民越聚越多,饿到极致时,什么规矩礼法都顾不上了。到时候他们要是抢了船只硬渡河,数万灾民真冲到江州城下……”

他没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江州城防虽固,可面对饿疯了的洪流,未必能守得住。

李嘉颂脸上的嬉笑慢慢敛了去,皱起眉:“不至于吧?官府不是派兵守着吗?”

“兵丁也是爹娘生的,也是肉体凡胎。”苏诚摇头,“真到了那时候,几千兵丁挡得住几万饿狼?”

张世元放下酒杯,指尖捏着折扇的骨节微微泛白:“诚兄说得有道理。饥饿能逼得人吃人,何况是抢船渡河?”他出身礼部侍郎家,耳濡目染下,比李嘉颂更懂民生之重,“江州是富,可粮仓再满,也填不满这数万人的肚子。真闹起来,城里的百姓怕是也要受牵连。”

阁楼里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方才的酒意与笑语仿佛被这句话驱散了,只剩下沉甸甸的忧虑。

他们是纨绔,是整日流连风月场的公子哥,可骨子里终究流着官宦世家的血。天下太平的时候,他们能醉生梦死,能把日子过得像画里的闲散人;可当真有大乱的苗头,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冒了出来——忧国忧民或许谈不上多深刻,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们从小就听得多了。

李嘉颂抓了抓头发,难得没说浑话:“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虽鲁莽,却也知道,真到了城破人亡的地步,他们这些官宦子弟,怕是第一个被清算。

张世元轻轻叹了口气:“这事轮不到咱们操心,父亲他们自有决断。”话虽如此,他眉宇间的忧虑却没散去。

苏诚指尖在桌沿轻轻划了划,忽然笑了笑,语气又放缓了些:“说起来,我前几日听府里老仆念叨,他有个远房亲戚也在灾民里头,是男是女我倒也没问,据说小时候得过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家里人都叫她‘小杂种’。”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看似随意地扫过两人:“老仆这几日茶饭不思,总惦记着人还在不在。我想着,反正左右无事,若是灾民真到了江州,能不能托人留意着点?毕竟是条性命,能帮一把是一把。”

他故意把“小杂种”说成老仆的远房亲戚,又添了“烧坏脑子”的由头,既解释了找人的动机,又显得合情合理——纨绔子弟偶尔发点善心,帮家里老仆寻亲,倒也不算突兀。

李嘉颂愣了愣:“小杂种?这名字也太糙了。”

张世元却没多想,点头道:“这倒是可行。真到了那时候,咱们托守城的兵丁多留意一句便是。不过灾民那么多,怕是不好找。”

苏诚叹了口气,装作无奈的样子:“是啊,本就是碰碰运气。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法子,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话既说出去了,又没露破绽,日后真要找起来,有这两人帮忙搭句话,总能方便些。

李嘉颂一听,当即拍着胸脯道:“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他挺了挺胸膛,一脸得意,“我爹虽只是个郎中,可兵部里不少卫兵将士都跟我熟络。到时候我打声招呼,再塞点银子打点打点,让他们多留意个叫‘小杂种’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苏诚连忙拱手:“那就多谢李兄了。”

张世元也笑道:“有李兄这话,想必能成。”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无非是猜测官府会如何处置灾民,说着说着,酒意渐消,便结了账准备离开。

刚走下三楼楼梯,正经过二楼护栏下方时,就听“呸”的一声,一口带着浓痰的唾沫猛地从上方护栏边飞了下来!

苏诚耳力早己今非昔比,洗髓丹淬炼过的感官让他瞬间捕捉到气流的动向,侧身一躲,那口唾沫擦着他的肩头飞了过去。

可他身边的李嘉颂就没这么好运了——那口粘稠的唾沫不偏不倚,正好糊在他的鼻尖上!

紫黑色的液体带着股酸臭味,像几条肥蛆似的在他鼻尖上蠕动。李嘉颂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抬手一抹,待看清指尖那团污秽,顿时脸色铁青。他随手扯过旁边一个路过的小厮衣袖,狠狠擦了擦鼻子,那小厮认出是李公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硬生生受着。

“哪个狗娘养的敢暗算你爷爷?!”李嘉颂抬头往二楼护栏吼道,目光像要吃人。

二楼护栏边,一个身影飞快地缩了回去,紧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显然是躲进了旁边的房间。

李嘉颂怒火中烧,一把揪住赶来的红姨,从怀里掏出块令牌拍在她手上:“去!把守城的卫兵叫一队来!老子今天非把这杂碎揪出来扒了皮不可!”

红姨吓得脸色惨白,哪敢怠慢,捧着令牌就疯了似的往外跑。

“走!上去看看!”李嘉颂扯着苏诚和张世元就往二楼冲。

苏诚一边跟着跑,一边回忆方才那瞬间的景象——那口唾沫飞出时,他瞥见护栏边一闪而过的身影,穿着件质料上乘的暗青色袍子;而那慌乱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二楼东侧倒数第二间房。

“在那边。”苏诚伸手一指。

李嘉颂二话不说,冲到那间房门口,抬脚就踹!

“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里面的景象暴露在眼前——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正左拥右抱,两个姑娘吓得尖叫着躲到他身后;而在富商身边,站着个穿暗青色袍子的青年,脸上还带着没掩饰好的局促,见门被踹开,慌忙摆出惊讶的表情:“你们是谁?擅闯民房……”

“少废话!”李嘉颂根本没理他,扭头问苏诚,“是他吗?”

苏诚点头:“就是他。”

李嘉颂撸起袖子就想冲过去,那富商却猛地站起身,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怒道:“放肆!可知我是谁?我乃阳春县第一富户王万贯!你们敢动我儿子?”

“王万贯?”李嘉颂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老子管你是王万贯还是李万贯!你知道爷爷我是谁吗?”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阵整齐的甲胄碰撞声,紧接着一队卫兵破门而入,见到李嘉颂三人,立刻单膝跪地:“参见李公子!张公子!苏公子!”

那穿暗青色袍子的青年脸色“唰”地白了,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王万贯脸上的嚣张也僵住了,眼神躲闪着,显然没料到这三个看着像纨绔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