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香楼里人声鼎沸,一楼大堂的八仙桌旁坐满了袒胸露臂的壮汉,酒碗相撞的脆响混着猜拳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穿粗布短打的跑堂肩上搭着白巾,在桌椅间灵活穿梭,吆喝声盖过了墙角说书先生的醒木声。几个腰间别着兵刃的汉子正凑在一桌,压低声音说着近来江湖上的新鲜事,时不时拍着桌子骂两句贪官,唾沫星子溅在油光锃亮的桌面上。
楼梯口挂着的红灯笼被风一吹,晃得二楼回廊的影子忽明忽暗。二楼的包厢门都挂着锦绣帘子,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丝竹管弦和女子的软语娇笑,与楼下的粗豪气像是两个世界。每个包厢门口都站着两个精干的侍从,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眼神警惕地扫过往来的人,但凡有衣衫褴褛或形迹可疑的想往上闯,立刻会被强硬地拦下。
最东头的包厢里,张世元正搂着个穿水红纱裙的女子喝酒,那女子鬓边斜插着支金步摇,笑起来时眼波流转,纤纤玉手不时往他嘴里喂颗蜜饯。
“苏二,你倒是喝啊,”张世元见苏诚只盯着眼前的酒杯发呆,不由笑道,“这可是万香楼新到的梨花酿,配上你身边这位姐姐,才算不辜负这好时辰。”
他说着朝旁边努了努嘴,那边李嘉颂正和怀里的绿衣女子调笑,那女子领口开得极低,露出一截莹白的脖颈,手里的酒壶往李嘉颂嘴里送,洒出来的酒液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淌,惹得两人一阵嬉笑。
苏诚却像是没听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里还在琢磨着系统那句“最好在浴室里服用洗髓丹”的提示。
他面前的空位空着,并没有像张、李二人那样留女子作陪,方才妈妈送来的两个姑娘,都被他以“今日没兴致”为由请走了。
“我说你这几日抄书抄傻了?”李嘉颂见他半天没反应,推了他一把,“往日里就你最会闹,今日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难不成被苏尚书罚怕了?”
苏诚这才回过神,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液清冽带着花香,却没尝出什么滋味:“没什么,就是在想点事。”
张世元见状,笑着打圆场:“许是刚解禁足,还没缓过劲来。来,喝酒喝酒,咱们说点别的——城西新开了家赌坊,听说骰子做得格外精巧,要不要去试试手气?”
苏诚摇摇头,又低头看向酒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喝完这顿,回去就让小翠帮自己烧水沐浴,然后趁着西下无人,服用洗髓丹。
李嘉颂见苏诚连赌坊都提不起兴趣,眉头拧得更紧,甩开怀里女子的手,端起酒壶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衣襟上也不在意。“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劲了。”他闷闷不乐道,“从前哪回不是你撺掇着找乐子?如今倒像换了个人,抄了几十遍《论语》,难不成真把性子抄得迂腐了?”
张世元忙打圆场:“他这是刚从书房里出来,还没松快过来呢。过几日熟了,保准还是从前那个苏二公子。”说着给李嘉颂递了个眼色,又转向苏诚,“说起来,前几日我爹在衙门里听来个消息,河北那边遭了大旱,听说己经三个月没下过一滴雨了。”
苏诚正想着回去怎么支开小翠单独沐浴,闻言随口应道:“大旱?”
“可不是嘛,”张世元叹了口气,脸上的嬉笑淡了些,“听说是数十万亩田都裂了口子,地里的庄稼全枯死了,颗粒无收。灾民们没了活路,正一拨拨往南逃,沿途饿死的不计其数。”
李嘉颂也收了闷气道:“我爹昨儿还跟幕僚议事,说河北巡抚己经上奏朝廷求赈了,只是国库这几年本就吃紧,能不能拨下粮食还不好说。”他顿了顿,看向苏诚,“照这势头,用不了一个月,那些逃荒的怕就要摸到江州来。到时候城里多了这些流民,怕是要乱一阵子。”
苏诚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从前在新闻里见过旱灾的报道,却没想此刻这等天灾竟成了耳边活生生的事。河北离江州虽远,可灾民南下的话,江州这地界怕是真要被搅得不安生。
“官府不管吗?”他下意识地问。
张世元苦笑:“管?怎么管?江州虽富庶,也架不住成千上万张嘴要吃饭。我爹说,府尹己经在琢磨着关闭城门,先把灾民挡在城外再说。”
李嘉颂哼了一声:“挡得住吗?真饿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依我看,还是早做打算,多买些粮食囤着,再让家里护院多增几个人手才稳妥。”
苏诚没再接话,低头看着杯里晃荡的酒液,心里忽然乱糟糟的。一边是即将到手的洗髓丹和那虚无缥缈的修仙路,一边是即将涌入江州的灾民——这古代的世界,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沉重些。
他忽然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站起身道:“我有点乏了,先回去了。”
张世元和李嘉颂对视一眼,虽觉得他扫兴,却也没再挽留。苏诚快步走出包厢时,正撞见走廊上两个侍从低声议论着什么,隐约听见“流民”“粮食”之类的字眼,他脚步一顿,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还是先赶紧回去沐浴,服下洗髓丹再说——他这样告诉自己,可心里那点因即将获得仙缘而起的雀跃,却莫名淡了几分。
在前台结了银子,苏诚快步走出万香楼,初夏的风带着些微热意吹在脸上,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一路赶回苏府,刚穿过垂花门,就见苏有方穿着便服,正站在石榴树下看管家递上来的账册。
“回来了?”苏有方抬眼瞥了他一下,见他步态平稳,脸色也清明,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以往这儿子出去跟那两个纨绔混,回来时多半是醉醺醺的,少有这般清爽模样。
“嗯,回父亲。”苏诚停下脚步,心里还惦记着沐浴服丹的事,却也规规矩矩地站着。
苏有方合上账册,随口问道:“今日没喝酒?”
“喝了点,不多。”苏诚老实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席间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父亲,孩儿今日听张世元和李嘉颂说,河北遭了大旱,灾民怕是要往江州来。您看家里是不是该多囤些粮食?也好有个防备。”
他说完,只见苏有方挑了挑眉,嘴角竟勾起点笑意:“哦?你也听说了?”
苏诚一愣:“父亲早就知道了?”
“朝廷公文三天前就到了府衙,”苏有方淡淡道,“我己让管家从粮商那里订了五千石米,一部分存在府里粮仓,另一部分托人送到城外的义仓了。”他看着苏诚惊讶的表情,忽然笑道,“倒是没想到,你们三个平日里只知饮酒作乐的纨绔,聚在一起竟还能讨论这些正事。”
苏诚这才明白,自己这点消息在父亲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听他们随口一提,觉得该跟父亲说一声。”
“知道操心这些,总比成天想着赌钱逛楼强。”苏有方的语气缓和了些,“不过这事不用你费心,官府自有安排。你只需记着,莫要再惹是生非,便是帮家里省心了。”
“是,孩儿明白。”苏诚连忙应下,见父亲没有再训话的意思,忙道,“那孩儿先回房了。”
“去吧。”苏有方挥挥手,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账册,嘴角的笑意未散。这小子,抄了几十遍《论语》,倒真像是长了点心眼,知道关心外头的事了。
苏诚一路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喊:“小翠,快帮我烧桶热水,我要沐浴。”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洗髓丹,方才跟父亲闲聊的那点拘谨,早被对修仙的期待冲得一干二净。
小翠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不多时就引着两个小厮抬来一大桶热水,倒进屋里的楠木浴桶里,又兑了些凉水调试温度,忙前忙后地准备着。
苏诚站在一旁,看着浴桶里蒸腾的热气,手脚都有些不自在。他前世洗澡向来独来独往,哪受过这般伺候?见小翠端着皂角和干净的布巾走过来,似乎还想留下帮忙,他顿时慌了神。
“那个……小翠啊,”苏诚干咳两声,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你看这浴桶里的水,像不像咱们后厨刚熬好的粥?”
小翠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公子说笑了,水怎么会像粥呢?”
“你想啊,”苏诚搜肠刮肚地找着说辞,脸上挤出点不自然的笑,“都是热乎的,泡进去……泡进去就像米掉进粥里,得自己慢慢‘咕嘟’才舒服,旁人看着就……就不香了。”
这番话前言不搭后语,小翠却猛地反应过来,脸颊“腾”地红透了,手里的布巾差点掉在地上。她忸怩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那……那奴婢就在门外候着,公子有吩咐再叫奴婢。”说完不等苏诚回应,拎着铜盆就快步退了出去,连门都没敢关严。
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苏诚长舒一口气,这才脱了锦袍,小心翼翼地迈进浴桶。温水没过肩头,带着淡淡的艾草香,连日来抄书的疲惫仿佛都被泡化了。
他定了定神,在心里默念“储物空间”。下一秒,掌心凭空多出个冰凉的小瓷瓶,瓶身约莫拇指大小,正是系统存放奖励的地方。这空间虽只能存系统给的东西,存取却比他前世用的储物柜还方便,念头一动便能取物。
拔开瓶塞,一股微苦的草木气飘出来。苏诚倒出里面的丹药——那洗髓丹竟是深黑色的,圆滚滚像颗晒干的乌梅子,表面光滑,除此之外再无特别之处,实在不像传说中能让人脱胎换骨的仙药。
他捏着丹药在水里晃了晃,又闻了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管它像不像,先吃了再说。”
话音刚落,便将那深黑色的丹药丢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