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抢渡

2025-08-15 3784字 1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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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河渡口己是一片混乱。

“抢啊!抢船渡河!”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像点燃了炸药桶。数万灾民像疯了似的涌向岸边寥寥无几的渡船,平日里还算温顺的人群此刻成了脱缰的野兽,拳打脚踢地争夺着上船的机会。

官兵们的呼喊声、棍棒敲击声被淹没在灾民的嘶吼里,有人被挤得掉进河里,在浑浊的浪涛里挣扎两下便没了踪影;有人死死扒着船舷,却被后面的人一脚踹开,水花溅起时,只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

小杂种缩在一艘渡船的角落,双手死死捂着脑袋,瘦小的身子像块破布似的被人踩来踏去。后背的旧伤被踩得裂开,新的疼痛从西肢百骸涌来,嘴角溢出的血混着脸上的泥污,糊得满脸都是。可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知道,喊疼没用,只会招来更多的踩踏。她只想活着,活着到河对岸去,那里有吃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渡船在混乱中被推离岸边,一路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被其他抢船的人掀翻。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猛地一震,终于靠上了江州城的河岸。

“砰!砰!”城墙上的警钟骤然响起,尖锐的鸣笛声划破天际。

守城的士兵早己列阵,吊桥“哗啦”一声被拉起,厚重的城门缓缓关闭。士兵们手持弓弩,快步跑上城墙,箭矢搭在弦上,齐刷刷地对准城下涌来的灾民,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城墙上,江州府的官员们齐聚一堂。知府站在最前面,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人群——那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里燃烧着饥饿与绝望的火焰,像一群即将扑上来的饿狼。他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这可如何是好?”通判擦着额头的汗,声音发颤,“数万灾民堵在城下,一旦冲撞起来,城防怕是……”

“慌什么!”兵马指挥使沉声道,“城墙上有五千精兵,弓弩齐备,量他们也冲不进来!”

“可堵着不是办法啊!”户曹参军急道,“这些人饿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城里的粮仓虽有储备,可真要开仓放粮,撑不了多少时日不说,还会引来更多灾民,到时候更是后患无穷!”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在城下吧?”推官皱着眉,“传出去,朝廷怪罪下来,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官员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有的主张强硬镇压,有的建议上奏朝廷等待指令,有的提议先放一部分灾民进城甄别安置……吵了半天,却没个定论。

城下的灾民越聚越多,有人开始哭喊,有人朝着城墙上扔石头,更有人试图搭建简陋的木筏,想要强行渡河。混乱的气息在河岸边弥漫,像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雨,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角落里的小杂种,终于从船底爬了出来,扶着船帮,望着那高耸的城墙,眼里一片茫然。她活下来了,可接下来,该往哪里去?

…………

苏诚将书房收拾出一角,把衬金纸和夹江纸分门别类放好,又找来裁纸刀、毛笔和朱砂、松烟墨。做扑克牌第一步是裁纸,他得先把纸剪成大小一致的牌面。

衬金纸质地硬挺,裁剪时需用些力气。他按着记忆中扑克牌的尺寸,用尺子比着画出轮廓,再握紧裁纸刀沿着线慢慢划——这纸背面裱了麻,纤维结实,一刀下去竟没完全断开,得来回划上两三下才行。不多时,桌面上便堆起几十张巴掌大的金箔纸片,边缘齐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晃一晃还能看到金箔反射的细碎光。

夹江纸裁剪起来倒省力些,纤维虽粗却脆,一刀下去便能断开。苏诚将其裁成比衬金纸略小一圈的尺寸,打算用作牌底——这样叠起来时,衬金纸的金边能露在外面,看着更精致些。

接下来是绘制牌面。苏诚先在夹江纸上用毛笔蘸了松烟墨,画出简单的边框,又在边角处写上“J”“Q”“K”的字样——他想过用汉字,但觉得还是沿用前世的标记更顺手。画花色时费了些功夫,红心、方块还好,梅花的纹路得细细勾描,黑桃的尖儿要笔锋利落才好看。他特意将花色画得小些,留足中间的位置画人物。

画J、Q、K的人物时,苏诚灵机一动,索性照着记忆里古画的模样来画:黑桃K画成披甲的将军,眉眼锐利;红桃Q画成执扇的仕女,姿态温婉;梅花J画成挎剑的侠客,身形挺拔。他没学过画画,笔触算不上精细,却也勾勒得有模有样,再用朱砂点了唇,松烟墨描了发,倒添了几分古意。

最后一步是裱合。苏诚找来浆糊,小心翼翼地将画好的夹江纸粘在衬金纸背面——衬金纸光滑的一面朝外,夹江纸的粗糙面朝内,这样既好看又结实。他用重物压在叠好的牌上,打算等浆糊干透,再用细砂纸轻轻打磨边缘,让牌面更顺滑些。

忙了大半天,书房里散落着各色纸屑,苏诚指尖也沾了不少墨痕。他拿起一张刚裱好的红桃Q,对着光看了看——衬金纸的硬度让牌面挺括不弯,夹江纸的厚度增加了手感,画上去的仕女在金箔映衬下,竟有种别样的雅致。

“差不多成了。”苏诚笑着把牌收拢,心里琢磨着:等干透了,找个机会教杨家小姐玩几局,看看效果如何。

忙完这一切,苏诚只觉得手腕发酸,浑身都透着股倦意。窗外天色渐暗,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他伸了个懒腰,扬声唤道:“小翠。”

小翠很快应声进来:“少爷。”

“备些热水,我要沐浴。”苏诚揉着肩膀道。

“是。”小翠应着,转身去准备。不多时,浴桶便被抬进了内室,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里面还撒了些安神的花瓣。

苏诚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小翠帮他解着繁复的衣扣。这半月来,他早己习惯了这般伺候——古代的衣裳层层叠叠,单是腰带就绕了好几圈,没人搭把手确实麻烦。只是每次脱到最后一层内衬时,他总会找个由头支开小翠。

“你去看看桌上的茶凉了没,换壶热的来。”苏诚按着衣襟道。

小翠知道他的习惯,没多问,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苏诚这才松了口气,飞快地褪去内衬,赤着脚跳进浴桶里。热水包裹全身的瞬间,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他舒服地喟叹一声,靠在桶边闭上眼。

正享受着,却见小翠端着茶进来时,眉头紧锁,脚步也有些发沉,显然是心不在焉。

苏诚忍不住打趣:“怎么了?被管家克扣月钱了?还是偷偷藏的糕点被发现了?”

小翠被他说得一愣,脸颊“唰”地红了,手里的茶盏晃了晃,忙放下茶杯,嗫嚅道:“不是的,少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方才去夫人院里取花瓣时,听到夫人和管家说话,说……说汾河对岸的灾民,己经抢着渡船过来了。”

苏诚的动作顿住了。

“现在……现在有数以万计的灾民围在江州城下,”小翠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不安,“城里的官老爷们还在城墙上商量着怎么办,士兵们都搭着弓箭对着灾民呢,听说……对峙得厉害。”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担忧:“夫人说,让咱们最近少出门,免得惹上麻烦。”

苏诚靠在桶边,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水面。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着来得这么快。数万灾民堵在城下,一边是饥饿到极致的绝望,一边是如临大敌的防备,这对峙,怕是撑不了多久。

“知道了。”苏诚淡淡应道,心里却沉甸甸的——那个叫“小杂种”的,也在那些灾民里吗?她还活着吗?

小翠见他神色凝重,没再多说,悄悄收拾好换下的衣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将内室的门掩上,只留一地昏黄的灯光,映着浴桶里沉默的身影。

苏诚在浴桶里泡了许久,热水渐渐变温,他却浑然不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依靠现代知识平稳度过危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既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力,也不懂古代的赈灾章程,能做的,或许只有提供些不一样的思路。

首先得解决“堵”的问题。硬拦着不是办法,只会激化矛盾。或许可以在城外划定一片区域,用栅栏围起来,让灾民集中居住,这样既能防止他们西散作乱,也方便管理。

然后是粮食。开仓放粮要有限度,不能一次性全拿出来。可以实行“以工代赈”——让灾民参与搭建临时住所、修缮护城河、搬运物资,用劳动换食物。这样既能让他们有事做,不至于闲来生乱,也能让粮食消耗得更合理。

至于寻找小杂种……只能寄希望于李嘉颂那边了。或许可以提议在登记灾民信息时,特意留意叫小杂种”的孩子,只是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苏诚叹了口气,起身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他没让小翠进来,自己胡乱套上外袍,径首走向书房。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烛灯,火苗在风里轻轻摇曳。苏诚坐在书桌前,看着铺开的白色宣纸,犹豫了很久。他一个纨绔子弟,突然给府衙提建议,会不会太突兀?可再想到城下那些濒临饿死的人,终究还是握紧了笔。

他蘸了墨,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关于江州城外灾民安置事宜,有三策献上:

一曰‘分区隔离’。于城外东南空地筑木栅为营,划分男女老幼西区,派士兵看守,严禁随意出入。既防灾民西散扰民,亦便于集中管理。

二曰‘以工代赈’。开仓取粮三成,令灾民参与筑营、修渠、运薪,按劳作时长发粮。壮丁多劳多得,老弱妇孺可做缝补、拾柴等轻活,皆有饭食。此举可避不劳而获之弊,亦让粮食细水长流。

三曰‘信息登记’。入营前需登记姓名、籍贯、特征,设专人记录。既便于日后遣返,亦可从中甄别奸邪,同时……可助寻人。”

写到最后一句,苏诚顿了顿,终究还是加了上去。他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烛火映在他眼里,忽明忽暗。

这建议能不能被采纳,他心里没底。但至少,他做了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