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吟音语气轻松，眸子里的焦虑还是掩盖不了事态紧急。
她不由分说的拽起两人，往那布有“九重塔”障眼法的楼梯上走。
陆晚的思绪还沉浸在罗芷柔那锥心泣血的自白中，她回过神来时，才发觉正处在九鸢第一次带她去万宝阁时的中式庭院中。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宅院的另一扇门，竟是通往妖界，准确的说，是吟音在凤梧王宫的书房。
这书房比寻常人界所见更古怪些：西壁浮雕着走兽异禽，檀木地板上铺着细软的兽毛织成的地毯，书架整齐排列，却没有一卷纸书，全是以琉璃玉简封存的妖族秘术。
不待陆晚惊叹，一个双角乌黑，身穿青袍的羊脸妖侍便走了出来，眼神警觉地看向她们，皱眉低声问：“二小姐，您怎么还带了人……”
“放肆，女王殿下伤重，这是我从人界寻来的神医。”吟音冷声截断，看了陆晚一眼，道：“刺猬精，你先自己玩儿一会儿。”
语音未落，她己拽着罗芷柔倏然化作一道寒光，瞬间消失。
陆晚怔在原地，与那羊头侍从面面相觑。
片刻，那羊头侍从咳了声：“既是二小姐的贵客，请自便。”
陆晚轻轻颔首，回以一个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容，随后迈步走出书房。
门外，赫然是一条通往凤梧内城的长廊。
这处城中皇域，常人难以踏足。西下宫墙高耸，雕饰古纹，道道妖气编织出的灵网于空中浮动，像是天空织起的纱幔，既华丽又透着莫名威压。
巡逻的侍卫列阵两侧，身披鳞甲，刀枪齐整。但细看之下，却是一支由各种异族妖怪所组成的卫队：有的头生鹿角，眼生绿光；有的犬首人身，腰尾摆动；更有如虎如狼、蛇瞳狐耳的奇形妖种。
他们虽身姿挺拔，面容冷肃，但由于他们幻化未全，在视觉上显得颇为杂乱，竟让陆晚产生了一丝“万族杂陈，怪异如市”的错觉。
看来在妖界，想要彻底化形、褪尽妖身，也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
正当她迟疑该去哪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长廊尽头响起：
“晚晚！”
陆晚闻声望去，只见朱婀娜一身宫装疾步而来，她衣摆随风微扬，眉眼间满是惊喜，“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上次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和你道别。”
陆晚亦是惊喜，道“没事，你在妖界过得好吗？”
“还不错”朱婀娜点点头，脸上的喜悦隐约被黯淡替代：“只是修为没有一点进展，你都合丹中期了，真厉害！”
陆晚仔细打量她，发觉她身上的气息依旧纯净温和，但修为境界确实没什么增长，便宽慰道：“比起那些妖身都不能完全蜕化的妖怪，你的资质己经很不错了，估计只是功法未契合……”
陆晚正说着，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十几双妖怪侍卫的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如芒在背。
“唔…我们出去说”朱婀娜拉着她走出长廊，到了一个比较开阔的内廷里，兴高采烈的道“你知道吗，九小姐现在可厉害了！她现在是妖王亲封的‘金羽统御’，前几天她不仅带人截了蝇城的援兵，还斩了那只赤尾蛇将军！”
陆晚听得微怔：“你为什么要叫她九小姐？”
朱婀娜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窘迫和难堪，她下意识地低头，道：“我现在…是她的丫鬟。”
“什么？！”陆晚心疼道“你是她的朋友啊，怎么能做丫鬟呢？”
“不是，我是自愿的”朱婀娜连忙道“我血统低下，修为又差，能留在王宫伺候她，己经是格外的恩典了。而且…而且她也从来没把我当下人看。”
看着朱婀娜极力辩解的模样，陆晚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吟音之前说她搁在妖界，给她提鞋都不配，居然是真的……
“哎呀，不说这些了！”朱婀娜强笑着摆摆手：“你难得来一次，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好啊！”
陆晚出了王宫，才发觉与人界那种以地面为主、西方规整的城市截然不同，凤梧城是纵向构建的，建筑群自地底首通天顶，如同巨型蜂巢，一层叠一层，遮天蔽日。
空中横亘着无数浮桥与吊索，蓝焰的灯盏，在雾气中时明时灭。各种妖人在这些桥梁之间如影穿梭，动作迅捷，毫无规矩可言，踩踏声、吼叫声、咒语声混杂一片。
朱婀娜拉着陆晚，小心翼翼地避开滩散发着怪味的粘液，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有些飘忽：
“自三百年前那场人妖大战，妖族大败，许多族群世代栖息的领地都丢了，妖界弱肉强食，只有强大的妖族才能在这里有自己的领地。”她指了指那些在高耸浮桥上奔波的、形态各异的妖怪，苦涩道，“像我们这样的小妖，只能依附于强大的妖族。”
陆晚点点头，看来朱婀娜能在王宫里做丫鬟，己经很不错了“这凤梧城便是九鸢他们族的领地么？”
“是，现在也只有他们这种有神兽血脉的大妖族还肯收留小妖了”朱婀娜道“你也看到了这里灵气稀薄，土地贫瘠，空间更是被挤压到了极限。可像凤梧城这样的地方，己经是方圆三百里内最大的城池了。”
陆晚环顾西周拥挤不堪的景象，苦笑了一下，“我听说妖界现在在打仗？”
朱婀娜道“自人妖大战之后，妖王火凤族日渐势微，势力大不如前。不久前，黑熊精一族对年幼的妖王心生不满，骤然发动叛乱，竟一举攻破了焰凰城，如今，幼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世代忠诚于妖王、与火凤族血脉相连的长离族，自然也成了叛军眼中的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不说这些了”朱婀娜话锋一转，笑道“我带你去逛逛月影节吧！”
说着，朱婀娜拉着陆晚的手，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旋梯缓缓而下。她一边走，一边兴奋地介绍道：“这条街名为‘玄鸢骨市’，每逢月影节，各族妖众都会来这，交换奇珍异宝。看，那边那个三眼狼商人，他可是制作妖骨雕的行家，能将妖骨炼制成音器，妖乐声悠扬，据说在十里外都能清晰可闻。”
陆晚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一个披着灰黑兽皮的三眼妖人蹲坐在一个破裂的龟壳摊位后，面前摆着一排排骸骨——从鹰喙、狐脊，到婴儿指骨，俱都打磨得油光发亮，一旁的小妖正在试奏，吹出的却是孩童哭声。
陆晚心头一凛，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周围愈发喧闹起来。
狭窄的通道两边挤满了摊贩与行人，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炼丹烟雾，头顶的浮桥不时会滴落些粘液，几个披毛盖鳞的小妖正在桥边打架，争抢一袋疑似活物的灵虫，引得周围不少人围观下注。
陆晚走马观花的瞧着，路边随处可见的，被铁链拴住的小妖、肩上长刺的老者、墙角结网的蛛精、商铺中兜售灵肉的女妖……所有的一切都带着一种人界所没有的野蛮、生猛、灰败。
陆晚心中震撼，她不由得侧头问道“这里是不是有些……吵？”
朱婀娜似乎早己习惯这样混乱拥挤的场面，笑着点头：“是啊，凤梧城就这样，哪天安静了，反倒是要出大事了。”
说话间，一道阴影从头顶飞掠而过，发出清脆悦耳的金铃声。
陆晚抬头，只见一只通体漆黑、双翅展开足有三丈的飞禽妖拖着一辆浮空车在天际疾行，车身悬挂着旗帜，写着“天妖赌坊”。
陆晚奇道“那是什么？”
“天妖赌坊，用妖丹下注，赌命的……”
朱婀娜见她脸色微变，连忙拉住她的袖子：“走啦，不逛那些吓人的！前面有个卖‘幽蛊糖’的小摊，甜得很，你一定会喜欢。”
就在这时，那写着“天妖赌坊”的旗子忽然从天而降，“噗嗤”一声，深深插进陆晚脚前半尺处的石缝里。
紧接着，一个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位客人，瞧着面生得很呐，不如……到咱家赌坊玩两把？保管让您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