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易陨落的消息传回青玉门，如投石入湖，在门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竟悄无声息地折戟于幻璃境，种种猜忌与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然而，带回这消息的是洛倾颜，加之宗门高层也并未深究，猜忌最终都将渐渐平息。
静室内，檀香袅袅。
洛倾颜垂首立于业莲真人面前，将幻璃境中的一切如实禀报。
业莲真人听罢，神色未动，只淡淡道：“凌易心术不正，纵天赋尚可，亦是取祸之道。倾颜，你此番处置甚妥。既维护了仙门和谐，亦全了同门之谊。从今往后，他是生是死，皆是他个人造化，与青玉门再无瓜葛。”
洛倾颜默然应下，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业莲真人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期许：“经此情劫，尘缘当断。无情道心，正合你此时心境。为师今日便将《寂灭心经》传与你……”
“师尊！”洛倾颜忽然抬头打断，那双总是清明冷静的眼眸，此刻却盈满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与挣扎，她深吸一口气，终是将盘桓心底的疑问问出：“世间情爱……究竟为何物？”
前两日，陆晚为罗芷柔奋不顾身冲向青龙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
那份炽热、决绝、毫无保留的付出，让她震撼，更让她长久以来的认知产生了裂痕——那便是情爱吗？
若是，那她与凌易之间……又算什么？
她欣赏过他的天赋，也曾期待与他并肩同行，甚至有过朦胧的好感，可那份感觉，似乎从未像陆晚眼中燃烧的火焰那般灼热、不顾一切。
她困惑于这其中的差别，更困惑于自己内心深处的空茫。
业莲真人眉头微蹙，审视着自己的徒弟：“你不爱凌易？”
“何为爱？”洛倾颜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师父，您…可知晓？”
许是那一声“师父”，又许是洛倾颜脸上毫不掩饰的迷茫与脆弱，让这位修炼无情道多年、心如寒潭的业莲真人，心头罕见地掠过一丝涟漪。
尘封的记忆被触动，一些遥远而带着痛楚的画面浮现眼前。业莲真人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情爱，是世间最毒的蛊。一旦沾染，便如附骨之疽，令人割舍不下，魂牵梦萦。它能让人抛却理智，罔顾伦常，甚至……生死相许。”
“弟子还是不明白。”洛倾颜想起无为真人的话，犹豫片刻，终是鼓起勇气追问：“师尊当年与那九尾妖狐…究竟发生了何事？”
业莲真人的目光骤然变得幽深，如同望进了时光长河。她对洛倾颜向来有问必答，此刻亦未苛责。
她沉默片刻，似在整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许久，声音低沉地响起：
“彼时，为师年轻气盛，道心未固。那妖狐…化作一清雅俊逸的男子，刻意接近，巧言令色……”
业莲真人的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一丝久违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我们踏遍九州，共览山河……那段时日，倒也算得上…逍遥快意。”
这丝柔和转瞬即逝，被更深的冰冷取代。
“首至我发现了他妖族的身份。那时人妖势同水火，血仇难解。他信誓旦旦，言道心在山水，不涉两族恩怨，我信了，为他遮掩下来。”
业莲真人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眼中寒光迸射，刻骨的恨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可谁知！他接近我，自始至终便是包藏祸心，他只是为了窃取我仙门核心机密。”
“那后来呢？”洛倾颜屏息问道。
“后来？”业莲真人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悲凉，“后来人妖大战爆发，我才知晓，那妖狐竟是妖王座下第一军师。更可笑的是——”
她顿了顿，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洛倾颜，一字一句道：
“他，根本就不是男子。”
“什么？！”洛倾颜失声惊呼，瞳孔骤缩，这真相的冲击远超她的想象。
“那场大战，人族虽胜，却代价惨重，南峻部州化为焦土。”业莲真人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城陷那夜，我疯了般闯入妖军大营，寻到她……”
她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夜的血火与那张绝情冷漠的脸，“我要她亲口给我一个解释，哪怕……哪怕只是一个谎言。”
“可她看着我，眼神冷得像万载玄冰，她说，她从未爱过我，接近我，不过都是计谋。”
业莲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一夜，她战至最后一息，妖异的鲜血染红了整片焦土……可她至死，都未曾向我…低过一次头，求过一句饶。”
业莲真人睁开眼，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此事过后，宗门认定我是被妖狐迷了心窍，故而只是责罚我，要我亲手处死那妖狐的族人，以示清白。”
“仙门也由此认定，女子本耽情爱，女子相恋，则罔顾天理人伦，最终都会酿成大错。自此，女子双修便被宗门定为邪修之法”
洛倾颜心神剧震，久久无法言语。
“弟子……明白了。”许久，洛倾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尊，无情道……请容弟子再思量一段时日。”
业莲真人看着洛倾颜眼中那抹与往昔不同的光芒，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同。
是啊，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违背她的意志。
业莲真人沉默半晌，终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有些路，终究需要自己走过，才能明白是深渊还是坦途。
天幕沉沉，心事重重，洛倾颜从业莲真人的静室走出，不知觉间又走到那观月台。
只是此刻，天上并没有明月，而栏杆前孑然独立的身影，也不是吟音。
是陆晚。
从幻璃境回来，陆晚周身便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那份因何而起的欢欣，洛倾颜不难猜出。
只是不知今日为何，陆晚那凭栏远眺的侧影，竟似蒙上了一层薄纱，透出几分罕见的、与这沉暮天色相合的寂寥愁绪。
“陆师妹。”
陆晚回神，见是洛倾颜，不禁讶异：“洛师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洛倾颜便道“刚拜见过师尊，顺路经过。”
陆晚微微一怔，随即恍然：“洛师姐是去禀报凌易的事了吗？业莲长老…怎么说？”
“师尊赞许处置得当。”洛倾颜目光望向海平面，不知为何，她这个向来习惯独自承担一切的法修大师姐，此刻竟生出一丝倾诉的念头，“师尊说我尘缘己了，欲传我无情道功法《寂灭心经》。”
“无情道？！”陆晚吃惊道“那洛师姐你…应下了？”
洛倾颜轻轻摇头，迎着陆晚关切的目光，将方才静室中与业莲真人的对话，简单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陆晚听得目瞪口呆，她怎能想到那位威严冷肃的业莲长老，竟有那般刻骨铭心的过往，更没想到，宗门里居然还有女子双修的禁令。
“陆师妹”洛倾颜的声音将陆晚从震惊中拉回，“依你所见，这世间情爱……究竟是何模样？”
她问得认真，带着一丝探究与困惑，仿佛想从眼前这个似乎深陷其中的人身上，找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陆晚被问得一愣，脸上微微发热，她思索片刻，才难为情地答道：“洛师姐，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大概就是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另一颗心吧？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有些难以启齿。
洛倾颜若有所思，片刻，才问道：“陆师妹独自在此，神色郁郁，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啊？” 有那么明显吗？
陆晚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连忙摆手，“没、没有。我就是最近练功，遇到点瓶颈，卡住了，有点烦心罢了。那个……洛师姐，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陆晚仓促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不禁腹诽，她能有什么烦心事，还不是因为那个姓罗的，明明说好了试用期，结果回来后，她们的相处还是跟之前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