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
洛倾颜自罗芷柔居所离开后，一路沉默，风掠过衣袂，带着草木深夜的凉意，拂过她始终微蹙的眉心。
明明一切己经结束，但她的心却并不平静。
那些炼魂，那个降魔钵，还有，罗芷柔没有说出口的真相。
洛倾颜隐约知道那是一个巨大的秘密，足以震动宗门的秘密……
青阳长老明明身为医修，为何长年病弱，十年前的那场南疆之行到底经历了什么，黄石长老的几位徒弟为何又相继陨落？
这一切都与罗芷柔有关吗？
洛倾颜不由想起方沐回宗时那疯癫哭笑的神情。那失控的情绪中，夹杂着惊恐与痛恨……那是真相？还是误解？
她不禁想起业莲真人那严厉冰冷的面容，就像当年，假装不知道小狐狸在哪里，瞒过师尊一样，她又做了与当年一样的选择，只是…真的是对的吗？
夜色如潮，仿佛一座无声的大山压在洛倾颜的心头，让她呼吸都有些滞涩。
月光从树叶缝隙间洒落，斑驳陆离地铺在石阶上。她脚步轻缓，神情凝重，忽而，一抹淡影跃入眼帘，让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观月台上，一道纤长玲珑的倩影正斜倚在栏杆边。
月光将那人的长发镀上银辉，勾勒出疏冷清华的轮廓，却又隐约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慵懒闲散。
是吟音。
洛倾颜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方碧海无垠，一轮明月静悬天际，映得天地皆如水银泻地。
吟音也察觉了身后动静，略微偏头，看清来人后，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她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真巧啊，洛仙师。”
洛倾颜轻轻点头，见她面带愁绪，眸色深沉，与平日所见大不一样，想必也有什么烦心事。
她对吟音的感觉一向复杂——这位万宝阁阁主行事随意、喜怒不定，明明心思缜密如网，偏偏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洛倾颜本应径首离去，许是月色太美，她忽然也生出几分闲心。
在赤焰谷荒漠时，她也曾与吟音单独相处了两日，只是那时她满心戒备，对吟音印象极差，几乎没有多余的言语。
“吟阁主怎么会在这？”洛倾颜走上前去，与她并肩而立。
“屋里闷得慌，想出来吹吹风。”吟音说得自然，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远方的海天交界处，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掩饰情绪：“洛仙师呢？”
“和你一样。”洛倾颜眸色微沉，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疲惫与困惑。
吟音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忽而轻笑：“没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洛仙师，也有烦心的时候啊。”
洛倾颜没有应声，只是微微闭了闭眼，仿佛在斟酌，又像在缓一口气。
是的，她最近确实常常烦闷。
那些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宗门的清规、师尊的教诲、善恶的分界、是非的尺度……它们曾像山石一样沉稳，令她不必质疑、不容动摇。
可现在，却仿佛一块一块地从她心中崩落下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怀疑的种子一早就种下，从第一次看到凌易与陆晚争锋相对，展露出他阴暗、刻薄的一面时，从有关他的负面传言满天飞的，她却无法辩白时，亦或，从陆晚一语点醒凌易的虚伪和伪善时，她就开始动摇了...
可真正让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断掉的，是在赤焰谷，那一声爆破符炸响时，那一刻，尘沙飞卷，房屋震动，她的世界好像也突然鲜活了。
那些她以为早就看透的东西，变得模糊了；那些她不曾留意的细节，却鲜明得令人心惊。
她曾将信仰背在身后，如剑如盾，可现在，它仿佛成了一堵将她困住的墙。
她不知道该往前，还是该转身。
“吟阁主。”洛倾颜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难得一见的迷惘，“你有没有...走错过路？”
吟音轻轻一怔，转头看着她。
月色洒在洛倾颜的肩头，将她清冷的五官柔化几分。那双素来坚定清明的眼，如今却带着一点摇晃不定的光，仿佛湖面映月，一碰就碎。
“走错路？”吟音半倚在栏边，慢吞吞地说，“那可多了。不过我向来拐得快，错了就错了，绕点弯也没什么大不了。”
洛倾颜转头看她一眼，眼神复杂。
她本该对这样的话嗤之以鼻的。修行一道，何其严谨，岂容“拐弯”二字？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这轻描淡写的一句，竟让她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轻松感，仿佛那堵囚困她心头的高墙，悄悄裂开了一条缝。
吟音接着道“其实走错了，又如何呢？凡事不是都要亲自走过，才知道哪条路风大、哪条水急？你是洛倾颜，是宗门新骄，是你师尊的期望，可你是人，又不是神仙啊。”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更显温柔：“是人就会累，会害怕，会犹豫……也会迷路。”
洛倾颜微微一震。
吟音忽而抬头，看向天上那轮清冷圆月，眼中映着皎洁的光：“所以你不要怕，总有人会陪着你的，就算落单了，也还有月亮呢，它会一首在那儿，指引你走出去的。”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散漫，只是说到那句“总有人会陪着你”的时候，眸子里有一瞬的暗淡。
或是夜色太朦胧，洛倾颜并未注意到吟音眼底的那抹黯然，她抬眼望向那轮月，冷光如霜，却也真的感受到某种不动如初的安定。她的心忽然就有些发酸，有些想说什么，却又哽在喉头。
“谢谢你，吟阁主。”
说罢，洛倾颜便告辞离开了。
吟音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里堵得发慌，她摊开手，掌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符文石，灵光闪烁，上面清晰的浮现出一行字迹：
“二姐，蝇城叛变，速回。”
吟音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她的指尖轻轻掩住那枚符文石，力道不自觉的收紧。她早知道的，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天边的明月，可望不可及，本不该痴心妄想。
风吹过袖袍，夜色悄然收拢。
吟音垂下眼帘，将掌心的微热也一同藏了进去。随后，她抬步走入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