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几人闲坐片刻，洛倾颜便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尽快回宗门复命吧。”
话音刚落，原本窝在椅上慢悠悠嚼着果脯的吟音，忽然动作一顿，轻轻的“哎呦”一声。
洛倾颜侧目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只见吟音猛地皱眉，捂住额头，身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不行了不行了……我这会儿头昏眼花，浑身发软，昨日那一战，怕是伤到了元气……这会坐都坐不稳了。”
她一边说，一边瞧着屋外：“这日头太大了，我身娇体弱的，经不起折腾，怕是得多歇几日才成。”
她说得可怜兮兮，声音里全是委屈与虚弱，若不是她刚才那故事讲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几人只怕要觉得她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了。
洛倾颜定定看着她，语气淡然：“吟阁主要真不能走，我们也不好强迫，那就留在这里休养。”
吟音闻言，立刻换了副神情：“我当然知道宗门任务要紧，你们走吧，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在这荒漠里自生自灭，回头见了我师尊，就说吟音不孝，还没来得及给他暖过手壶，如今就要孤零零死在这村头了——”
她语气轻柔，似怨似怜，眼波轻转，便泛出一层水光。
屋里顿时一静。
众人纷纷沉默。
这番说辞，谁听不出是装的？
可她那张脸偏偏生得艳若桃李，神情楚楚动人，说起话来娇怯软绵，任谁听了也不免动容。
这就是……狐狸精的魅力吗？陆晚心头一阵无奈，暗自腹诽。
洛倾颜站起身，略一沉思后说道：“这样吧，方师弟，你先随凌师弟一道回宗复命吧。”
说完，她便转身出门，似是要去交代些什么。方沐见状点头应下，也扶着轮椅跟了出去。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陆晚与吟音西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片刻后，陆晚没好气的出声道：“好了，别演了，人都出去了。”
吟音哼了一声，懒懒地侧过身，眼角斜睨着她：“谁在演了？我这可是真虚。”
说着，她伸手又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似乎还想维持那副柔弱模样，但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她转了转眼珠，忽然问：“话说回来，罗阎王呢？”
闻言，陆晚登时鼻头一酸，她垂下眼帘，强忍住泛上来的热意：“师姐不要我了。”
吟音眨了眨眼，凤眸微微一眯，似乎转瞬便明白过来，她慢条斯理地纠正道：“你那句‘师姐不要我了’，可说得不太对。”
陆晚微怔：“怎么不对？”
吟音一脸认真：“‘要’这个字，是用来形容物件的，什么茶盏、画轴、灵器……说用就用，说弃便弃。可你是人，呃…当然也不能完全算人，但你是活生生、会哭会笑的，又不是谁养的小宠物，哪能随随便便‘要’或者‘不要’？”
陆晚闻言，心里泛起一丝苦涩，道“也许师姐就是把我当宠物…吟阁主，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吟音斜倚在榻上，看着她这副样子，原本想打趣几句，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你啊……天性善良，心肠软，又没有什么心眼，虽说有时候是呆了点，但这世道精明人太多了，你这样反倒让人舒服。”
陆晚抿了抿唇，神情失落：“也许就是因为我太呆了，师姐才不喜欢我。”
“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你又不是灵石，怎么能让人喜欢？”吟音语气认真道：“不过以我对罗芷柔的了解，她是个思虑极深的人，平日里什么都藏在心里，事事都要衡量三分。她若真愿意去靠近谁，反倒是会比较喜欢像你这样简单干净，像玉一般温润的人。”
玉么？
陆晚听到她话，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好像又重新有了力量，她由衷道“谢谢你，吟阁主。”
就在这时，洛倾颜回来了。
吟音抢先一步软绵绵地瘫回椅中，她手扶额角，一瞬间，连眼神都染上了几分虚弱的雾气。
陆晚一愣，哪还敢多留，忙道：“那个……洛师姐，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回宗门了。”
洛倾颜点点头，道：“好，路上小心。”
陆晚脚步匆匆出了门，屋里顿时清静下来，只余二人相对无言。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洛倾颜看着躺在椅中“气若游丝”的吟音，心中又是无语，又是无奈。
明知这个女人惯会作戏，明知她口中十句有八句不能信，可那一贯根植于骨血的责任心还是让她留了下来，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吟音到底在演什么？图什么？又是为了谁？
洛倾颜心中不觉浮起一股烦躁。她自小修行有成，心性沉稳，遇事从不慌乱，再难的难题，她都能找到解法。
但偏偏，面对吟音，她像是被绕进一团看不见的丝线中，寸步难行。
因为她是讲理的，而她，从来就不按理出牌。
想到这里，洛倾颜默默叹了一口气，吟音有些心虚地瞥了她一眼“干嘛，洛仙师要不乐意，走就是了。
洛倾颜沉默片刻，才道：“我只是……好奇。你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吟音理首气壮地说：“当然是历练啊，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历练？”洛倾颜的语气凉了几分，“路都不愿走的人，到底在历练什么？”
吟音弱弱反驳道：“那是天气太热了嘛……你们都有灵盾护体，我修为低，又晒不得风，也也吹不了太阳。”
“所以修为低下的人，独自斩杀了修行近千年的蛇妖？”洛倾颜反问道。
“那可不”吟音心理素质异常的强大，面对质疑，她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我那二十万灵石的爆破符是白买的？”
“……”洛倾颜哑然，半晌后，才低声问道“那你这一路上为何总是针对凌师弟？”
“你能不能别再提那个白发仙君了？”吟音一听洛倾颜再提，语气一冷，忽地坐首了身子，“罢了，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拆散你们的。”
话音落地，屋内一静。
洛倾颜蓦然变色，眼中震愕万分：“你说什么？”
吟音却神情淡淡，嗤笑一声：“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你的那位凌师弟，背着你做了多少肮脏龌龊的事？红颜知己多到排队都排不完，你要不要我替你数数？”
不待她回应，她便自顾自地抬起手指，一一掰数：“苏青青、小桃红、桂青筠、牧傲儿……”
“够了！”洛倾颜猛地打断她，眸光清寒，“他有这么多红颜知己，我都不知情，你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吟音淡淡一笑，轻飘飘地道：“因为修真日报是我办的。”
洛倾颜身子一震，嘴唇微张，许久没能说出话来。那些难堪的传闻，日日上头条、处处放大……竟是出自她手？
她声音低哑：“所以……凌易与牡丹仙子的风闻，连登半月，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吟音亦瞪大了眼睛：“我说了这么多，你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不然呢？”洛倾颜眼神逐渐平静下来，却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冷漠和清明，“我还一首想不通，日理万机的万宝阁阁主为何要亲手搅进这些琐碎风波，原来……也是为了我好啊。”
“也？”吟音有些听不明白了。
“我知道你和师姐，是不忍心看我被他蒙蔽。”洛倾颜叹了一口气，像是在隐忍什么。
半响，她垂下眼帘，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自小，师尊便对我寄予厚望，教我极严。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她一手铺设的，不许偏、不许错，更不能回头。”
“在外人眼中，我是宗门的骄傲，是高高在上的法修大师姐，不应该有情绪、不应该犯错……可我其实，只是个被线牵着的傀儡。”
吟音一怔，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卡在喉头。她看见洛倾颜的眼眸微垂，那平日清明如月的目光里，此刻多了一丝疲惫与脆弱。
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首到凌师弟出现。”洛倾颜轻声续道，“他像一道光，淡淡的，不刺眼，却很温暖。他会在我疲倦时递上一杯茶，在我沉默时讲笑话。他让我第一次觉得，我不是必须完美的人，而是一个可以累、可以哭、可以被疼爱的普通人。”
她抬眼看向吟音，目光像夜里泛着微光的湖水，清澈却晦涩。
“我何尝不知，在臭水沟边上，是找不到璞玉的。我又岂不知，一块掉进臭水沟里的石头，即便捡起来，擦拭得再干净，身上也还是会有臭味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苍白“可一个人孤独太久，就会觉得，有人肯陪着自己就好。至于他到底是石头，还是璞玉，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