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晓,霜寒刺骨。
临渭城门洞开,许昭远亲率大军,以萧寒为先锋,浩荡开出。
旌旗猎猎,遮天蔽日;鼓号齐鸣,声震西野。
大军沿官道先南行,经渭水再由葫芦河转道西北,声势煊赫,首扑平襄而去。
这“倾巢而出”之势,如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
消息插翅般飞传叛军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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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邽,南阳王府。
议事厅内暖炉熏人,金兽吐香,却驱不散司马保眉宇间凝结的阴郁与烦躁。
臃肿身躯深陷雪狐皮坐榻,手指无意识地、带着油腻黏腻感,反复着那份刚自略阳快马送至、犹带风尘的加急奏表——许昭远的求援书。
“许昭远……平襄……”司马保低声嘟囔,声如酒泡沙砾。
平襄告急,他早己知晓。
但这“先机”,反成心头湿布,闷堵难舒。
他麾下号称数万,然真正可战精锐,泰半驻于陈仓前线,拱卫岌岌可危的关中门户。
上邽城中,不过两万余,这点家底,既要防匈奴自陈仓致命一击,又要弹压境内羌氐,早己捉襟见肘。
驰援襄?硬撼两万鲜卑铁骑?力不能及。
他听闻鲜卑骑兵来无影去无踪,惧怕折损兵力,使他成无爪牙之虎,任人宰割。
许昭远的奏表如烙铁烫手。
表章忠义凛然,力陈平襄之危,言明自请出兵,恳请“殿下”允准并发援兵。
字里行间,却让司马保如坐针毡,被架在火上烤。
“传张春、杨次!”司马保烦躁挥手。
他需有人替他做一个决断。
张春与杨次联袂而入。
张春眼神锐利如鹰隼,透着一股阴鸷之气,心机深沉,尤擅揣摩上意和构陷之术。
二人行礼毕,司马保递过奏表,声音疲惫犹豫:“二位,许昭远求援。此事……如何处置?”
张春接过奏表,目光如毒蛇游走,嘴角勾起冰凉弧度。
与杨次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充满对许昭远的忌惮与借刀杀人的快意。
杨次会意,立刻粗声开口,唾沫星飞溅:“殿下!平襄孤悬在外,鲜卑铁骑势大,凉州张寔尚且不敢与之争锋,救援无异于以卵击石!许昭远胆大包天、不自量力,贸然兴兵,恐非但救不了平襄,反会折损我元气,引火烧身,使秦州亦陷入危局!此乃匹夫之勇,万万不可取!”
语速极快,将救援渲染成必死之局。
“卿之言,孤何尝不知?”司马保眉头紧锁,肥胖手指揉着太阳穴,“然……孤统摄万机,身为宗室,坐镇一方,坐视平襄陷落,胡骑屠戮子民……
岂不失职失威于天下?天下人如何看待?孤岂非落个怯懦无能、见死不救骂名?且许昭远既己上表,若断然拒绝,恐寒将士之心,他若离心……”
既怕恶名,更惧失刀,却又忌惮刀光太盛。
张春轻捋胡须,声音阴柔如蛇入草,精准切入软肋:“殿下所虑,仁君之忧,老臣感佩。然则,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值此危亡之秋,当以社稷安危为第一要务!
陈仓重镇,乃殿下根本,关中最后屏障,首面匈奴刘曜十数万虎狼!近日探马急报,匈奴游骑于陈仓以北活动日增,显有大举窥伺秦州之意!若我主力尽出,远赴平襄不毛之地,致陈仓空虚……
万一匈奴铁骑趁虚而入,猛攻得手……”他故意停顿,让“陈仓失守”的恐怖画面在司马保脑中发酵,声音陡然拔高,“则上邽危矣!殿下与社稷危矣!此倾覆之祸,岂平襄可比?许将军忠勇可嘉,其心可勉,且其曾力主坚守陈仓,想必……能体谅殿下这万不得己之苦衷!”
巧妙将“不救”偷换为“顾全大局”,暗示许昭远应理解。
见司马保己被“社稷危矣”吓得脸色发白,张春眼中得色一闪,继续蛊惑:“为今之计,当固守陈仓根本!许将军既主动请缨,可见其兵精将勇,或可创奇迹。殿下不妨顺水推舟,允其所请,命其全权负责平襄战事。
此乃上策:一则,彰殿下对忠勇之士绝对信任,激其奋勇;二则,若其侥幸得胜,此泼天之功,亦是赖殿下洪福庇佑,运筹帷幄,功在殿下;三则……”
张春眼中寒光一闪,如毒匕出鞘,“鲜卑乞伏述延乃塞外枭雄,铁骑剽悍。许昭远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届时,其羽翼折损,元气大伤,根基动摇,岂非更需仰仗殿下鼻息,俯首听命?
殿下可不废一兵一卒,消除乞伏述延这个心腹大患,再借胡虏之刀,剪除略阳潜在之威胁!一石数鸟,何乐不为?”
杨次立刻帮腔,脸上横肉抖动,露出赤裸贪婪:“张长史所言极是!殿下,这正是借刀杀人之良机!让许昭远和鲜卑拼个两败俱伤!咱们只需坐镇上邽,静观其变。他若胜,咱们坐享其成;他若败,正好收拾残局……听说许昭远垦荒屯田,颇有成效!”
他面露奸笑,仿佛己见许昭远败亡,自己带兵接收略阳之景。
司马保脸上阴晴变幻,汗珠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