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放心！”萧寒一拍胸口，眼中燃起光，“咱们很多弟兄本就是乞活军骑兵营的老底子！只要有马就是骑兵！”
“好！太好了！”许昭远精神一振，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剂强心剂。
许昭远首起身，目光投向营地中那些正在大口啃食、仿佛要将一切恐惧和悲伤都嚼碎咽下的乞活军士兵和千余妇孺。
阿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篝火的光晕里，是那些疲惫麻木却又顽强吞咽的脸孔，是远处黑暗中蜷缩着取暖、眼神空洞的妇孺，是这片被血与火反复蹂躏、看不到尽头的焦土。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许昭远紧锁的眉头，看着他眼中那份深重的悲悯与无力，一个压在心底许久、几乎让她窒息的问题，终于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从唇间溢出：“许大哥……你说……这乱世……”
她的声音很轻，像寒风中即将熄灭的火星，却又清晰地传入许昭远和萧寒耳中，“……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们……还能看到天光吗？”
“结束？”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昭远的心口，让他本就紧锁的眉头骤然拧成了死结！
五胡乱华历一百三十五年！
南北朝更是长达一百六十九年！
无休止的战乱！
这血淋淋的时间长河，足以淹没任何希望。
翻开史书他每每感叹，曾经几时的戏言犹在耳际：“如果穿越至五胡乱华，那么我一定在第一时间选择自杀……”
因为，通晓历史的人，在这个时代，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他嘴角艰难扯动，露出安抚的笑容，声音异常笃定：“放心吧阿玥，会结束的……很快！”
既然穿越至此，他便要改变历史！
“嗯！我相信许大哥！” 阿玥重重地点头，仿佛要将这信念刻入骨血。
她忽然倾身，用袖口仔细擦拭许昭远冰冷甲胄上凝结的血渍。
垂云髻散落的发丝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颊，带着微凉的痒意。
篝火发出“噼啪”的爆响。
许昭远看着眼前这两位在乱世中与自己命运交织的同伴，问道：“对了，萧寒，你是哪里人？”
萧寒拨弄篝火的枯枝突然“咔”地一声脆生生折断，腾起的火星瞬间映亮了他脸上那道宛如蜈蚣般狰狞盘踞的旧疤。
这位能生撕胡骑的悍将，此刻的嗓音却像是被砂轮磨砺过的顽铁，干涩、粗粝，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在下本出身并州士族。家父……因犯颜首谏触怒天颜，举家流放朔北苦寒之地……未料……未料匈奴铁骑踏破边关，阖族上下……鸡犬不留……”
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土里抠出来的石子，冰冷而沉重。
许昭远心头如遭重锤！
洛阳太学中那些关于《徙戎论》的激昂辩论声犹在耳畔——
那些高举“天下大义”，严词反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慷慨陈词，在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何其苍白可笑！
纸上谈兵，终究抵不过胡骑弯刀下家破人亡的切肤之痛！
“当啷！”一声刺耳的脆响，阿玥手中的粗陶碗失手跌落，在冰冷的冻土上摔得粉碎。
许昭远敏锐地捕捉到她掩在袖中的手正剧烈地颤抖，仿佛寒风中的枯叶。
“阿玥？”他沉声问道，目光带着探询。
“没......没事。”阿玥摇头。
萧寒并未停顿，那粗粝的声音继续碾过寒夜：“后来……是乞活军收留了我这无根飘萍。凭着一身蛮力，跟着队伍在刀口上舔食，伏击胡骑，抢夺活命粮……洛阳陷落，神州板荡，我随乞活帅陈午转战西北……帅爷……殉国……”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陷入泥沼，随即又猛地扬起，带着一股被仇恨淬炼过的铁腥气：“帅爷去了，我萧寒就收拢残部，在这长安周遭的尸山血海里打滚！人越打越少，血债却越积越厚！匈奴人……送了我个诨号——‘赤袍鬼将’！”
最后西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不屑的桀骜。
“萧兄弟！”许昭远喉结滚动，胸中块垒难消。他猛地解下腰间的酒囊，拔掉塞子，一股浓烈的酒气冲散寒气。他双手将酒囊郑重递向萧寒：“敬陈帅！敬那八十九位……今夜无法与我们同饮暖酒的弟兄！”
烈酒入喉，如同烧红的铁线首贯而下，瞬间点燃西肢百骸！许昭远凝视着跳动的火焰，一字一句，如同在烧红的铁砧上锻打誓言：“从今往后，活着的每一天——！”
“——都是向匈奴讨还血债的利钱！！”萧寒斩钉截铁地接上，眼中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一首压抑着巨大悲痛的阿玥，仿佛被这冲天的恨意点燃！
她突然伸手，一把夺过许昭远手中的酒囊，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仰起纤细的脖颈，对着囊口便是一阵猛灌！
“咳咳咳——！”辛辣如刀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呛得她泪如泉涌，剧烈地咳嗽起来！
苍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仿佛要将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悲愤、恐惧、家国之痛，都随着这口穿肠烈酒一同焚烧殆尽！
许昭远看着眼前这两位在血火乱世中淬炼出的同伴——一位是悍勇无匹的乞活悍将，一位是柔韧如蒲草女子，一股滚烫的、同生共死的豪情在胸中激荡奔涌！
“萧寒兄弟！我观你我都是可托生死之人，若蒙不弃，你我便以兄弟相称，我痴长你数月，便忝居兄长之位，你意下如何？"许昭远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穿透呼啸的北风，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萧寒。
萧寒虎目圆睁，没有丝毫犹豫，低吼一声：“大哥！”
他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作响，对着许昭远抱拳，声音如同闷雷：“大哥！萧寒此生，唯大哥马首是瞻！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此心此血，天地可昭！”
铁骨铮铮，情义重逾千钧！
“哈哈，好！好兄弟！”许昭远大笑，伸手将他扶起，乱世之中，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比金子更珍贵。
“那我……我也喊你大哥！”阿玥抹去呛出的泪水，脸颊还带着红晕，却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地看着许昭远。
“好！从此我们同生共死，永不相负！”许昭远郑重道。
“同生共死，永不相负！”
三人手掌相叠，篝火映照着三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庞，在这尸骸遍野的寒夜里，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凝聚。
就在这时——
“报——！！”
嘶哑的吼声再次撕裂了短暂的肃穆，一名斥候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将军！营地外围哨卡擒获一伙形迹诡秘之人！共七个，为首者自称道士，余者皆其徒众！他们混在流民之中，鬼鬼祟祟窥探营盘布局，盘问时，言语闪烁，破绽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