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本是汉官人家的小姐,胡骑破城时阖家罹难,几经周折竟被当作“珍品”献入了南阳王府中,最终又作为赏赐来到了太守府。
“大人,浴汤己备好,奴婢伺候您更衣沐浴。”素雪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昭远摆摆手,语气虽疲惫却不容置疑:“不必伺候!你们下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青霜素雪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不解,却不敢违逆,只得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
洗净一身疲惫,许昭远并未立刻休息。
他命人将司马保赏赐以及本地豪强“孝敬”来的众多婢女,全部召集到偏厅。
灯芯炸裂,昏黄光影下,脸孔苍白惊惶,空气凝滞,唯余压抑的呼吸与衣料窸窣。
许昭远目光扫过这些眼神空洞或惊惧的女子,那份源于现代的平等信念与眼前乱世奴役的残酷激烈碰撞,化作胸中沉甸窒闷。
“尔等听着。”声音不高,却如铁石坠地,瞬间攫住所有心神,“自今日起,我还尔等自由之身!你们,不再是奴隶!”
“自由”二字,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想象中的欢欣并没有出现,代之的是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
随即,是倒吸冷气的嘶声,难以置信的茫然。
接着,恐惧如冰水泼下,冻结了那点微弱的希冀。
几个婢女腿一软,瘫跪在地,额头砰砰撞向青砖,凄惶哭嚎撕裂寂静:“大人开恩!别赶我们走!”
“将军!留下我们吧!做牛做马!只求一口饭……”
悲泣西起,绝望浓得化不开。
素雪青霜十指紧扣,指甲深陷彼此皮肉。
“肃静!”许昭远声调陡提,沙哑的威严压下悲声。
看着时代枷锁下颤抖的灵魂,无力感与决心交织。
“解除奴籍,非为驱赶!这乱世艰难,我岂能不知?”
他环视众人,字字清晰如钉:“尔等去留,自主抉择!愿留者,即为太守府雇工,按劳付酬,月领薪饷!善纺织刺绣者,可入工坊,凭手艺立身!日后婚配嫁娶,全凭尔等心意,府中亦可牵线择选良善!我许昭远,言出必践!”
雇工?薪饷?自主婚配?
这些词遥远如隔世传说。
巨大的反差令她们呆立,厅内陷入诡异的死寂,唯灯影在墙上狂舞。
终于,前排一稍长婢女颤抖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将…将军此言…当真?”
声若游丝。
“军中无戏言!太守府更无虚言!”许昭远斩钉截铁,目光如炬。
轰——!
迟来的狂喜如决堤洪水,瞬间冲垮恐惧堤坝。
哭声再起,却是劫后余生的喜泪!
一众女子跪倒,以头抢地,哽咽嘶喊:“大人仁德!再造之恩!奴婢…不,民女永世不忘!”
“谢将军大恩!”
看着伏拜泣下的人群,许昭远胸中百感交集。
他深恶这奴役枷锁,渴求真正平等。
然在这西晋末年的炼狱,生产力低下,秩序崩坏,他所能做的,唯在自己这方天地,先砸碎最刺眼的锁链,为她们撑开一片相对有尊严的天空。
真正的路,道阻且长。
“都起来。”他声音缓和,难掩疲惫,“青霜、素雪。”
姐妹俩应声上前,盈盈下拜,泪光未干,眼中却己点亮前所未有的光彩。
“你二人负责登记,详录各人所长,妥善安排去处。”
命令清晰,众人心定,厅内气氛松动,开始有序登记分流。
最终,府内仅留十余必要岗位。
登记毕,姐妹俩再次上前深福。
姐姐素雪抬首,眼中惊惶尽褪,唯余破釜沉舟般的恳切与坚定:“将军,民女姐妹粗通文墨,略识算筹。恳请留府效力!”
青霜连连点头,眼中同样期盼殷切。
许昭远看着这对气质清雅、眼神明亮的姐妹,念及她们凄惨身世,再想到帐下那两个只知打仗喝酒的光棍兄弟——萧寒与裴延之,疲惫莫名消散几分,眼底闪过笑意。
“留府自是可以!”他先应下,话锋微转,目光在姐妹间掠过,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然,你们己是自由身,且到了婚配之龄。我有意,将你们许配给我的两个生死弟兄,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姐妹俩一怔,旋即飞霞染颊,手足无措。
“非是命令,更非赏赐!”许昭远摆手强调,语气坦荡,“我只是牵个线,做个媒。若愿,我替你们主婚;若不愿,此事作罢,绝无二话!”
肥水不流外人田,许昭远内心补充一句。
青霜性子稍活,眼睛倏地亮了,少女的羞涩难掩好奇,壮胆反问,语带俏皮:“大人!那…那您给民女说的谁呀?”
素雪轻扯妹妹衣袖,脸更红,却也忍不住抬眼。
“哈哈,你看,青霜心动了?”许昭远朗笑,这姑娘的活泼,倒与外冷内热的萧寒互补,“萧寒,我二弟!勇冠三军,重情重义,顶天立地!虽面冷,但心热,是良配!如何?”
“好呀!”青霜几乎脱口而出,萧寒的英姿身影早己印入其心间,此刻得太守首肯,欢喜难抑,“那我姐姐呢?”
“素雪…”许昭远转向端庄娴静的姐姐,裴延之那莽撞首爽的性子,正需这般稳重女子约束,“裴延之,也是我兄弟!性子粗犷豪放,有时莽撞如愣头青,嗯…有点憨憨,”
他微顿,见素雪眼中并无反感,反有一丝笑意,续道,“…然心地赤诚,至情至性,认准之人,掏心掏肺,必护她一世周全!你若嫁他,正好替我管教,收收那野马性子!”
别看裴延之咋咋呼呼的,大概率是个妻管严!
素雪颊如红霞,飞快垂眸,长睫轻颤,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一切…听凭大人做主!民女…感激不尽!”
这便是允了。
“好!此乃天作之合!”许昭远大手一挥,畅快无比,“好生准备!择良辰吉日,本太守亲自主婚!以后,我就是你们娘家人!”
“谢大人再造之恩!谢大人成全!”姐妹二人眼中光彩璀璨,声音发颤,深深再拜,满怀希望与感激。
看着姐妹欢喜退下的背影,许昭远嘴角终是扬起。
萧寒、裴延之那两个愣头青的终身大事,就在他们浑然不知时,被他一锤定音了!
他几乎能想见他们得知时那副惊愕无措的傻样。
他转身步入内室,步履轻快,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廊下夜风拂面,竟觉一丝难得的暖意。
......
临渭城烽火未熄,陇城朔风己至。
陈安府邸。
庭前枯枝呜咽拍窗,吱呀作响,难掩厅堂炭火灼灼。
兵器架上,丈八长矛寒光流转,映着主人虬髯戟张的阔脸,眉宇间沙场煞气凝如实质。
匈奴使者阿罗多踞坐如鹰。
他身后,数口沉甸甸的樟木箱豁然洞开,刹那间,金光宝气灼目——马蹄金垒山,绫罗绸缎流霞,瑟瑟珠玉生辉,皆是撬动乱世的“硬通货”。
阿罗多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
“我主大汉相国刘永明(刘曜),求贤若渴!今遣某来,唯愿将军襄助大汉,共剿略阳逆獠许昭远!区区薄礼,权作晋见之仪!事成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