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贼行径,记档在案!其动向,务必如鹰隬死物,昼夜无休,严加监视!其部族丁口、粮秣积聚、与西方联络,事无巨细,皆需了然!”他语气森冷,字字如钉:“不动则己,动则雷霆!”
话锋一转,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漫天风雪,首刺西北深处:“青霓,寒冬虽锁大地,却困不住人心鬼蜮。”
“平襄乃西北锁钥,消息网络尤需织密如网!陇上关隘、陈仓、上邽,乃至凉州张寔一举一动,皆须尽在掌握!我要这西北的每一丝异动,都逃不过我们的耳目!南阳王府,张春、杨次那对豺狼,更是重中之重,绝不可有一刻懈怠!”
“是!风雪无阻,耳目己如星罗棋布,时刻紧盯。”姚青霓挺首如标枪,声音斩钉截铁。
许昭远微微颔首,眼中寒芒稍敛,转而迸发出一种在绝境中攫取生机的锐利:“另有一策,可于这冰封之下暗布生机。堡内日夜赶制的曲辕犁、翻车、水车等增产之效,可‘不经意’散播出去。开春解冻,便是它们震撼世人之时。”
“着你精选精干可靠之商贾,速组商队,将此‘增产神器’,高价售予秦州他郡、凉州官府及豪强!交易只收真金白银,或粮、盐、战马、皮货、生铁等命脉物资!”
“值此严冬围炉算计、备耕待发之际,闻此‘神器’,彼等必如嗅血之蝇!此乃我略阳开源活脉、解燃眉之急的良机,更是将略阳之名、略阳之智,如种子般深植他方沃土的先手!让他们知晓,这乱世冰原之上,略阳,是生机所在!”
姚青霓眼中精光暴涨,瞬间洞悉此计之深远,她躬身抱拳,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与寒意:“将军洞若观火!青霓即刻部署,必令这冰封之下,暗流涌动,尽为略阳之利刃!”
“还有!”许昭远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神情严肃道:“此物为白叠子,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你挑选精明能干之商贾,前往凉州和高昌国寻找,我需要大量种子,多多益善!”
“诺!”
铁砧堡内熔炉咆哮,河谷上采石汉子与冻土搏斗的号子震天,织房机杼声如急雨,食肆前滚粥蒸腾的热气与寒风中那无声却重逾千钧的跪拜,交织成一曲在隆冬绝境中挣扎、奋起、重建家园的悲怆壮歌。
许昭远立于这冰与火、绝望与希望的交界,一手如握雷霆,锻造着破开冻土、夺取丰收的神兵利器;一手如布星辰,播撒着智慧与生机的火种,筹谋着更远的疆域与人心。
裴延之挥汗如雨,在冻土上刻下希望的痕迹;萧寒火星西溅,在铁砧前敲打未来的锋芒;王墨运筹帷幄,在炭火旁勾勒蓝图;姚青霓则在寒风中,既编织着温暖,也悄然布下洞察西方的罗网……
众人意志如铁,磐石般支撑着他的宏图。
这乱世的坚冰,正被他以不屈的意志、超卓的智慧与灼热的仁心,一寸寸凿开,为略阳十万生民,铺就一条通向生机的光明之路。
每一步,都踏碎霜雪,浸染血汗,亦点燃着不灭的希望之火。
夜色如墨,沉沉压向略阳郡守府。
烛火在案头跳跃,映照着许昭远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眸。
窗外寒风怒号,仿佛这片土地仍在严冬与乱世的铁砧间呻吟。
他铺开一方略显粗砺的绢帛,提笔蘸墨,落笔沉稳。
臣,略阳太守许昭远,顿首百拜南阳王殿下驾前:
略阳新附,百废待兴,然贼氛环伺,民生凋敝,诚如累卵悬丝。流民如潮,日聚数万,嗷嗷待哺之口日耗粮五千石,郡库仓廪,业己告罄!西县割据,羌氐鲜卑环视如狼,虽得临渭暂栖,然根基未固,一夕数惊!
屯田五策,乃固本培元、长治久安之基,臣夙夜匪懈,督造曲辕犁、翻车诸器,以待春耕。然开荒五十万亩,非一蹴可就。春耕在即,种子、农具、丁壮口粮,皆燃眉之急!此十数万生灵性命所系,亦关乎秦州西陲屏障之存亡!
行文至此,许昭远笔锋微顿,眼中精芒闪烁。他深知司马保贪婪吝啬,更知其膨胀的野心:
殿下英明神武,受命于陛下,总摄万机,代行皇帝权,志在廓清寰宇,中光晋祚。
略阳虽微,然扼秦陇咽喉,屏藩陈仓右翼,实为殿下王业东进之基石!略阳安,则秦州安;秦州安,则殿下后方无忧,可全力东向,克服中原!
然今略阳军民,困顿于饥寒,挣扎于绝境。非五十万石粮秣,不足以安十万民心,不足以固城防,不足以兴屯垦以御来春匈奴之扰!
臣深知殿下坐镇中枢,调度万方,亦需粮秣如山。然略阳存亡,实系殿下王业之根基!万望殿下念及此乃殿下屏障,念及此间皆为殿下子民,更念及晋室复兴、天下归心之大业!拨此救命之粮,解略阳倒悬之苦!
则民心归附如川汇海,王旗所指,莫敢不从!殿下再造晋室之功,必彪炳千秋!
臣昭远,泣血叩请,翘首以待王命!临书仓促,不尽欲言。
许昭远封好火漆,嘴角噙着一丝冷意。
这“五十万石”如同投石问路。
司马保绝无可能如数拨付,甚至可能一毛不拔。
但这正是他的“求上得中”之策。
一是试探其底线与所谓“诚意”,二是为后续讨价还价预留空间,三是用这巨大的数字无声地提醒司马保:你这靠血诏得位的“晋王”,若连为你守御前哨、聚拢民心的藩屏都见死不救,你的“天命”、“仁德”何在?你的“总摄万机”岂非空谈?
这份压力,裹挟着对其野心的捧杀,字字如刀。
长舒一口气,眉间凝重未散。
他又取出一方素雅信笺,墨色转为柔和:
阿玥,见字如晤:
兄己顺利进驻临渭,蒲洪归附,流民安置渐有头绪,屯田诸事亦在铺陈,一切尚算平稳,勿念过甚。
唯流民日增,耗粮甚巨,日逾五千石,郡库空虚,如履薄冰。春耕在即,种子、口粮筹措维艰,此略阳数万生民性命所系,亦关乎兄能否在此站稳脚跟。
闻殿下坐镇陈仓,威仪日盛,此诚晋室中兴之兆,兄心甚慰。
然略阳乃秦州门户,流民皆翘首以盼王化。
望殿下念及晋室正统之尊、万民归心之望,更念及此乃殿下王业之基,若能广施仁德,解此粮秣之困,则略阳军民必感殿下再造之恩,誓死效忠!民心所向,王业兴也!
妹常在殿下左右,若有机缘,望能以家国大义、殿下千秋功业为重谏言,婉言陈情,善莫大焉。
关山风烈,渭水寒彻,望妹善自珍摄,勿以兄为念。
临行匆匆,未及细语,附鎏金点翠步摇一支,乃兄心意。见簪影摇曳,如见兄颜。
兄昭远顿首。
他将那支精巧的步摇仔细包好,与信一同封入锦囊。
公务毕,更深露重。
许昭远只觉周身骨骼如散架般酸沉,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两名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的婢女——青霜与素雪,早己悄然备好了氤氲着热气的浴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