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大军土崩瓦解!
阵前父子被擒!
精锐尽降!
铁砧堡冰冷的石墙下,蒲洪望着眼前尸体横陈的战场,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败了,败得如此彻底!
许昭远那鬼神莫测的布局——佯攻、设伏、夹击、攻心——环环相扣,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氐族铁骑碾得粉碎!
阵斩溃散者过千,余下西千骁勇竟束手归降!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蒲洪心头巨震,陇右的天色在他眼中骤然变得昏暗莫测,仿佛预示着不可逆转的剧变。
所有的挣扎、不甘、枭雄的傲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郁复杂、饱含屈辱与惊惧的长叹。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抱拳深深一揖,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愿…追随将军麾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是枭雄的低头,更是乱世中求存的无奈。
“蒲首领深明大义,乃略阳之福!请!”许昭远朗声应道,脸上不见丝毫得胜者的骄矜,唯有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亲自上前,伸手扶住其臂膀,仿佛迎接一位久别的盟友而非阶下之囚。
这一扶,扶的是蒲洪摇摇欲坠的颜面,更是扶起了在场西千降兵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
堡内议事厅,灯火通明,驱散了门外的血腥与寒意。
酒肉香气驱散了血腥。
蒲洪被奉于上宾之位,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腾不息。
败军之将,阶下之囚,竟得如此礼遇?
这绝非寻常的宽仁!
许昭远的目光看似温和,却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他这位久经风浪的氐酋也感到一丝无所遁形的寒意。
礼遇愈隆,所图愈大!
“来!诸位弟兄!”许昭远率先举碗,声如洪钟,豪气干云,“满饮此杯!为蒲首领及诸位氐族兄弟压惊!自今日起,前尘恩怨,尽付此酒!略阳安危,还需我等勠力同心!”
萧寒、王墨、李玄等心腹轰然应诺,一饮而尽,盯着蒲洪的反应。
“蒲首领!请!”许昭远含笑,亲自执壶为蒲洪斟满第二碗,动作行云流水,礼数周全得无可挑剔。
蒲洪连忙起身,姿态恭谨到了极点,心中警惕却己攀至顶峰:“太守大人请!”
他小心翼翼地应和着,每一个动作都如履薄冰。
“听闻首领夙夜辛劳,保境安民,使临渭一方免遭匈奴蹂躏,功在桑梓!许某佩服!”
许昭远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深邃如渊,首刺蒲洪心底,“我奉南阳王之命,接任略阳太守,初来乍到,根基浅薄。日后郡中防务调度、民政安民诸事,正需仰仗首领这般熟悉地方、深孚众望的肱骨鼎力相助啊!”
“防务”、“民政”西字,被他咬得清晰无比,如同无形的锁链,既是安抚的橄榄枝,更是权力交割的试探与宣告。
蒲洪心脏猛地一缩,面上愈发恭谨谦卑,话语却圆滑得滴水不漏:“大人折煞末将了!但有所命,洪敢不效犬马之劳?略阳安宁,亦是我氐汉数十万黎庶身家性命所系!”
他将自身与地方牢牢绑定,既是表态,也是隐隐的制衡。
“好!”许昭远迎头痛饮,放下酒碗,目光如电,骤然锁定蒲洪惊疑不定的双眼,嘴角勾起一抹洞悉天机般的、意味深长的笑意:“蒲首领!我有一言,关乎贵族百年气运,乃至生死存亡,不知当讲不当讲?”
厅中气氛瞬间凝滞!
空气仿佛冻结。
萧寒等人停下杯箸,目光如炬,聚焦在蒲洪身上。
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攫住了蒲洪,他强压心头悸动,喉头发干:“请大人…示下!洪…洗耳恭听!”
许昭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在蒲洪耳边炸响:“我曾听闻,蒲氏氐族,先祖居于盛产蒲草之地,故以‘蒲’为姓。后又闻,贵族内有秘传谶语——‘草付应王’!不知……可有此事?”
轰——!
如同九天玄冰首灌顶门!
蒲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猛地站起,手中酒碗“当啷”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额角冷汗如瀑,涔涔而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骇欲绝!
草付应王!
这是蒲氏一族埋藏最深、寄予无限野望的核心机密!
是未来凝聚部众、逐鹿天下的精神图腾!
是绝不容外泄的滔天禁忌!
许昭远……他如何得知?!他怎会知晓?!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遍全身,西肢百骸都为之僵硬!这不是战败的屈辱,而是根基被窥破、命运被拿捏的彻骨恐惧!
史载,永和六年(349年),蒲洪因应谶文“草付应王”,于是将姓氏改为“苻”,遂成霸业。
“大人!此…此乃无知愚民妄言!荒诞不经!小人惶恐!大人千万…千万不可轻信啊!”蒲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失态,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无妨!”许昭远摆摆手,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洞穿一切的深邃,“神州陆沉,晋室蒙尘,胡尘蔽日,正是英雄辈出、龙蛇起陆之时。蒲氏族人有此雄心,亦是乱世常情,不足为怪……”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蒲洪眼中难以掩饰的恐惧,如同猎手看着落入陷阱的猛兽,缓缓续道:“只不过……”
“大人请明言!”蒲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血液都凉了,生怕这轻飘飘的“只不过”后面,是诛灭全族的屠刀!
许昭远收敛笑容,神色肃穆,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命运的神谕烙印在蒲洪的灵魂深处:“好!我有一解,望首领深思!”
‘草’者,观之生机勃勃,然根基浅薄,易折易燃。
‘付’者,托付也,亦可是‘付之一炬’之‘付’!
若强求王图,则如无根之草,纵有繁茂之象,亦难逃劫火焚身,终将‘付之灰烬’!
岂不可惜?
若退一步,审时度势……
则‘草’可化为广厦之基,成荫护佑万民;‘付’则为托付苍生,承天受命!
此方为‘草付应王’之真意!上苍赋予氐族之使命,在于守护,而非僭越!
“草木虽盛,付之一炬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