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呼喊混杂在悲泣中:“青天大老爷啊!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活菩萨…是活菩萨显灵了…苍天有眼啊…”
“谢谢军爷!谢谢将军啊……”
许昭远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叩拜的身影,扫过他们破烂衣衫下露出的累累伤痕,扫过那些抱着亲人冰冷尸体恸哭到失声的老人和孩子,扫过这片曾经生机勃勃、如今却化为一片焦土的陇右粮仓。
他紧握着蟠龙枪杆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那是胸中焚天的怒火与深沉的悲悯在激烈地冲撞、交织!
就在这时,一个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跪拜的人群,连滚带爬地扑到许昭远的马前。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身形瘦削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儒生长衫,下摆被烧焦了一大片,沾满了泥污和暗红的血渍。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哆嗦,几缕散乱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最醒目的是他明显跛行的左脚,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痛苦。
“将军!将军!”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声音嘶哑颤抖到了极点,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强压不住的悲愤,“山门镇代镇长…王…王守拙…叩谢将军救命大恩!叩谢将军啊!”
他挣扎着想行叩拜大礼,却因腿脚不便和极度的激动,动作显得异常狼狈,几乎要扑倒在地。
许昭远见状,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上前一步,伸出沉稳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王守拙摇摇欲坠、颤抖不止的身体,声音低沉而有力:“王镇长请起!许某来迟一步,致使乡亲遭此大难,愧对父老!
这声音低沉有力,带着统帅的威严和深切的痛楚。
王守拙在许昭远有力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了身子。
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红肿得如同烂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黑灰,冲刷出两道泥泞的沟壑。
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锥心的痛苦飘向不远处——那被长矛钉死在地上的白发老翁的尸体,还有不远处几具被烧得焦黑蜷缩、几乎无法辨认的孩童尸骸……
“呜……”他猛地用脏污的袖子捂住嘴,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呜咽,瘦削佝偻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
喘息了好几下,他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破碎泣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抠出来:“将军…惨啊…太惨了…我山门镇…自前朝便是陇右有名的粮仓…人丁兴旺时近万啊!如今…十室九空…良田尽废…活着的…不足两千了…都死了…饿死的…病死的…更多…更多是被这群…这群天杀的畜生…像猪狗一样…屠…屠了!”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带着刻骨的仇恨,死死指向地上那如同烂泥般的匪首。
“这些畜生…从何而来?”许昭远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冰原下涌动的暗流,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钉在匪首身上。
匪首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般抖成一团,慌忙以头抢地,磕头如捣蒜,额头瞬间在滚烫的灰烬上磕出血印:“将军饶命!饶命啊!小的是…是铁砧堡的…是九爷…不不不…是拓跋九那个恶魔的手下!是他逼我们来的!都是他逼的啊!求将军饶小的一条狗命!”
“铁砧堡?”许昭远眉头紧锁,这个名字透着一股不祥的阴冷。
“将军!”王守拙一听到“铁砧堡”三个字,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身体猛地剧颤,脸上残存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深入骨髓、倾尽三江之水也洗刷不掉的刻骨恨意!
他猛地一把抓住许昭远冰冷的臂甲,指甲几乎要抠进铁叶缝隙里,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撕心裂肺的控诉:“就是那边!渭水河畔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铁砧堡,堡主拓跋九…”
“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从塞外流窜来的胡酋!仗着武勇凶残,强占了废弃的天险军寨作为匪巢!聚拢了数千亡命之徒,豺狼虎豹!方圆百里…哪个汉人村镇没遭过他毒手?抢粮!抢钱!抢女人!…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他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面容扭曲变形,说到最后,他己是语不成调,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残烛,那恐怖绝伦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重现,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抽干了。
周围劫后余生的百姓们听到这血淋淋的控诉,联想到被掳走的亲人可能遭遇的下场,顿时悲泣声、倒抽冷气声再次响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仇恨交织的沉重气息。
连肃立在一旁、见惯了生死的骑兵们,也纷纷皱紧了眉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许昭远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只有紧抿的嘴唇和绷得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颌线条,显示出他内心压抑着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这片触目惊心的废墟,投向西北方莽莽的群山深处——渭水流淌的方向。
只见天际尽头,一大片厚重如铅、翻滚不息的黑云沉沉地低垂着,仿佛一头蛰伏的洪荒巨兽,正吞吐着令人窒息的不祥邪气,将那片天空都染成了绝望的墨色。
那里,就是铁砧堡的方向。
死寂,如同沉重的帷幕,再次笼罩了这片焦土。
只有火焰吞噬残骸发出的噼啪爆裂声,和百姓们压抑不住的悲泣呜咽,在带着血腥味的寒风中飘荡。
所有的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刻骨的仇恨、以及一丝渺茫的期盼,都聚焦在许昭远那如山岳般沉凝、散发着凛冽寒意的背影上。
骤然!
“呛啷——!!!”
一声清越刺耳、带着无尽杀伐戾气的龙吟,悍然撕裂了这片死寂,响彻云霄!
许昭远腰间的长刀,悍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