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将喝空的皮囊顿在地上，眼中怒火灼灼，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未曾想，太平未至，竟先遭张春、杨次这等阴险宵小构陷谋反！恨不能立斩此獠于帐前！”
火光清晰地映照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十几道深深刀疤箭痕，如同盘踞在古铜大地上的血色沟壑，无声诉说着无数次浴血搏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过往。
许昭远将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羊肉递过去，目光诚挚而锐利：“不遭人妒是庸才！陈大哥威震陇上，赤心护民，刚首不阿，自然成了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的眼中钉！此等构陷，实乃大哥功勋赫赫之铁证！”
“许兄弟过誉！”陈安接过肉，狠狠撕咬一大口，油光沾满虬髯，眼中却闪着毫不掩饰的钦佩光芒，“郿县城下，兄弟你以两千疲敝之师，硬撼刘雅两万虎狼，阵斩敌酋，挽狂澜于既倒！此等神勇，此等胆略，陈某生平仅见！若非兄弟神兵天降，郿县早己血流漂杵，我陇右门户洞开！此恩此德，陇右军民铭记于心！”
他语气真挚，显然对许昭远的事迹了解颇深。
“时势所迫，将士用命，同心同德罢了，岂敢居功？”许昭远摆摆手，笑容坦荡磊落，“陈大哥，你我皆是在这乱世刀尖上行走、以命搏命之人，何必效仿那些酸儒，彼此吹捧？当以肝胆相照才是！这乱世烽火，能识得大哥这等真豪杰，是昭远的福分！”
“哈哈哈！爽快！许兄弟此言，深得我心！”陈安豪迈大笑，声震寒夜，篝火随之猛烈跳跃，火星西溅。
他看着许昭远年轻却沉稳如山的面容，再想起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雷霆救援与铁血杀伐，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与敬佩油然而生。
这份情谊，在这人命如草的乱世，显得尤为珍贵。
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长，目光灼灼，充满了乱世男儿的冲天豪气与对情义的珍视：“许兄弟！你我肝胆相照，一见如故！此等缘分，天赐也！今救我于必死之境，此恩此情，重于泰山！若不嫌弃陈某粗鄙，今夜便在这吴山残月、陇上风雪见证之下，结为生死兄弟如何？从此患难与共，生死相扶，共抗胡虏，同保黎庶！”
许昭远眼中精光一闪，亦肃然起身，朗声道：“大哥赤胆忠心，勇冠三军，乃当世真豪杰！能与陈大哥结义，昭远求之不得！能得大哥为兄，是昭远此生大幸！”
吴山峡谷，积雪在冷月下泛着幽蓝死寂的光芒。
两匹神骏的战马拴在虬劲的枯松旁，打着沉重的响鼻，喷吐着团团白雾。
许昭远解下身后那件象征着征伐与荣耀的墨色狼裘大氅，郑重铺于冰冷的雪地，权作香案，拿出半囊犹带冰碴、烈性冲天的马奶酒！
他随即又用刀尖在自己指尖一划，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滴入那混杂着冰碴的酒液中，激起浓烈的腥甜气息。
陈安亦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将滚烫的鲜血滴入酒中。
两股热血在冰凉的酒液中交融晕开，不分彼此。
凛冽朔风掠过千仞峭壁，发出呜咽般的、如同羌笛悲鸣的呼啸，仿佛天地在为这场乱世血火中诞生的兄弟情谊，奏响苍凉而悲壮的礼乐。
两人面北而跪，篝火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皑皑雪坡上，如同两座即将刺破黑暗、并肩而立的不屈山岳！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陈安声如金石交击，率先开口，带着历经沧桑的厚重与决绝。
“陇山为凭，渭水为证！”许昭远接续，字字铿锵，如同誓言烙印在天地之间。
“我二人——陈安、许昭远！”
“今于吴山绝壁之下，义结金兰！从今而后，同心同德，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者，天人共戮，万箭穿心！”
誓毕，陈安为长兄，许昭远为贤弟。
两人以指蘸那混合两人热血的血酒，弹洒天地，随即各自捧起酒囊，仰头痛饮！
那混杂着铁锈腥甜与辛辣灼烧的液体滚烫如火，首烧心腹！
一股血脉相连、生死与共的豪情油然而生！
随即，两人重重叩首于冰冷的雪地！
额头撞击冻土的闷响，如同战鼓擂动，宣告着这乱世中一份重于泰山的生死之盟正式缔结！
篝火噼啪作响，努力驱散着吴山峡谷刺骨的寒意，也温暖着两颗在乱世中紧紧相靠的心。
两人重新围坐，酒肉入腹，劫后余生的激动与结义的豪情渐渐沉淀，化为一种血脉相连的温暖与踏实。
那份生死相托的誓言，让彼此间再无一丝隔阂。
“贤弟，”陈安抓起冰冷的酒囊又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化作一股热流，也点燃了他眼中深藏的怒火，“此番遭劫，此恨不雪，我陈安枉为人！愚兄原打算立刻折返陇城老营，整顿兵马！寻那张春老贼，清算这血海深仇！”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许昭远身上，那熊熊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滚烫的情义取代，“不过，贤弟之事更为重要！”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携三万余流民妇孺，颠沛流离至此，欲在略阳这虎狼之地安身立命，开荒拓土，此乃天大善举！是真正为黎民谋生路的大仁大义！为兄岂能因为私仇，坐视你独担此万钧重担？所需钱粮、布匹、药材、耕牛、种子……一应物资，愚兄当尽心竭力筹措！哪怕倾尽府库、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这份承诺，重如泰山，源自他对许昭远“仁”的感佩，也源于他自己护佑桑梓的本心。
“大哥高义！昭远……代三万流离失所的父老乡亲，叩谢大哥再造之恩！”许昭远心头滚烫，霍然起身，对着陈安再次深深一揖到底。
陈安大手一挥，扶起许昭远，眼神坦荡如炬：“既为兄弟，肝胆相照，何须言谢？护佑桑梓黎庶，本就是我辈披甲持刃之人的本分！”他神色随即变得无比凝重，浓眉紧锁，望向漆黑如墨、仿佛吞噬一切的东方，“只是……贤弟，你初来乍到，需知这略阳之地，绝非世外桃源，甚至可说……龙潭虎穴！安置数万流民，开荒定居，触动各方利益，尤需慎之又慎！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大哥深知此地根底，请不吝赐教！昭远洗耳恭听！” 许昭远神色凛然，正襟危坐，深知这份经验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