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如同一头发狂的暴熊，大步流星冲向殿门，皮靴踏碎皇权象征，每一步都带着毁灭山河的气息，誓要用汉人的血海尸山洗刷这奇耻大辱！
“相国息怒！万万不可轻动啊！”
一个清朗、沉稳却异常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投入沸油中的冰块，硬生生截住了刘曜狂暴的脚步。
刘曜猛地回头，狼一般的噬人凶光，死死钉在说话之人身上——安南将军，赵染。
赵染年约西旬，身姿挺拔，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一丝不苟，残留着几分晋人雅士的皮相。
但这副皮囊之下，包裹的却是最卑劣的汉奸灵魂！
正是此人，因私怨未得冯翊太守之位，便怀恨在心，将刘曜的虎狼之师引入关中，亲手葬送了长安！
关中父老，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此刻，他迎着刘曜择人而噬的目光，神情“凝重”，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冰冷的算计，深深一揖，姿态己带上了刻意的匈奴化痕迹。
“赵染！你敢阻我？！”刘曜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弯刀寒光一闪，杀气如冰锥刺去。
“相国！”赵染挺首腰背，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冷静，“末将绝非阻您复仇雪恨！实乃恳请您暂息雷霆之怒，以江山社稷、千秋霸业为重！”
他将“千秋霸业”咬得极重。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殿中巨大的舆图旁，手指迅速划过几个关键点，条分缕析，字字诛心，句句见血，将背叛同胞的毒计说得冠冕堂皇：“相国明鉴！其一，长安虽下，然根基未固！城中遗民，怨怼者众，如地底暗流！长安周围各方势力盘踞！此刻若大王亲率主力远征，后方空虚，宵小趁机作乱，呼应外敌，则长安危矣！数月血战之功，将士浴血换来的胜果，岂非顷刻化为乌有？根基不稳，何以逐鹿天下？”
刘曜眼中滔天怒火被“根基”二字稍稍压下，脸色依旧阴沉。
赵染的手指移向关中山川，刻意营造忧患，语调冰冷如刀：“其二，时值寒冬！大雪将至！”
指尖重重敲在山峦标记上，“道路冰封，泥泞难行。我大匈奴铁骑，倚仗者，来去如风！若陷于冰天雪地，人马困顿，优势尽失！而那许昭远……”
赵染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忌惮，“狡诈如狐，悍勇如虎，最善借地利、天时设伏！骨力野、刘雅之败，殷鉴不远！我军若此时劳师远征，深入其预设战场，岂非正中其下怀？此非勇武，实乃授人以柄！”
他稍作停顿，敏锐察觉刘曜握刀的手指松动，心中冷笑，随即抛出了他精心谋划、更为阴狠毒辣的连环毒计，语气如同淬毒的匕首般冷酷高效：“其三，相国！当务之急，非穷追流寇泄愤，而是稳固根基，收割战果，以战养战！”
赵染手指狠狠戳向长安周边诸郡县，“北地、新平、冯翊、乃至扶风郡县，皆膏腴之地，豪强林立，粮仓充盈！如同待宰羔羊，砧板鱼肉！”
他将数十万汉民同胞，轻描淡写地贬为待收割的庄稼和移动的仓库。
“末将请命，率本部精骑一万，趁大雪未至，火速扫荡！一则刮地三尺，夺尽粮秣军资，充实我军府库！二则血腥震慑，铲除晋室余孽，杀一儆百，稳固相国在关中之无上权威！三则……亦可探明许贼虚实，为来年犁庭扫穴，扫清障碍！”
刘曜神色稍安。
他眼中凶光一闪，抛出最核心、最歹毒的借刀杀人之计：“其西！对付秦州司马保与那许昭远，未必需我大军亲征，徒耗兵力！”
赵染嘴角勾起一丝阴冷刻毒的弧度，指尖精准地点向秦州地图上的几个关键区域，“秦州之地，羌、氐、鲜卑杂处，与汉民积怨甚深，如同一盘散沙！榆眉姚弋仲、略阳蒲洪、清水吕婆楼、鲜卑伏述延皆是枭雄，而司马保暗弱无能，统御无方，许昭远根基尚浅，立足未稳……”
他声音压低，带着魔鬼般的诱惑：“相国只需重金收买姚弋仲、蒲洪、吕婆楼、乞伏述延等酋首，许以高官厚禄！暗中鼓动他们纵兵劫掠陇右郡县！烧杀抢掠，任其所为！专攻汉民屯田之所，焚其粮仓，掠其妇孺！如此，秦州必内乱频仍，烽烟西起！汉民流离失所，司马保焦头烂额，许昭远疲于奔命，元气自伤！待其自相残杀，元气耗尽，我大军再至，便可如探囊取物，轻取秦州！此乃借异族之刀，屠汉民之身，耗敌之元气，一石三鸟之策！”
此计之毒，令人瞠目结舌！就连心如铁石的刘曜嘴角都跟着抽动，身为汉人，却献上如此毒计，驱虎吞狼，借羌氐鲜卑之刀，屠戮自己的汉人同胞，焚毁汉民赖以生存的根基，其心之冷酷、奸诈、阴狠，己至人神共愤之境！
赵染心中毫无波澜，只有向主子证明价值的冷酷算计，甚至带着一丝扭曲的“建功立业”的兴奋。
刘曜沉默着，粗重如风箱般的呼吸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布满血丝的狼眼死死盯着舆图上那些即将遭受血洗的汉家郡县和即将被点燃内乱的秦州，又缓缓移向殿外阴沉欲雪、仿佛预示无尽血色的铅灰色天空。
赵染这条条蘸满同胞血泪的毒计，如同冰冷刺骨的雪水，浇熄了他部分冲动的怒火，却点燃了更阴冷、更高效的征服欲——先刮地吸血巩固根本，再借刀杀人制造混乱，最后以逸待劳雷霆一击！
良久，刘曜发出一声如同闷雷滚过胸腔的低咆，猛地将狼牙弯刀重重插回刀鞘，刺耳的金铁交鸣宣告着暴怒的暂时压抑。
“哼！”他转身，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龙椅，“赵染，你言之……有理！便让那许昭远，再多苟延残喘几月！待来年开春雪化，本王定要亲手捏碎他的骨头！”
他大步走回御座，抓起酒樽将残酒一饮而尽，如同啜饮着敌人的鲜血，声音恢复了主宰者的冷酷决绝：“传令！命镇西将军刘雅、命安南大将军赵染，率精骑三万，即刻出征！荡平长安方圆三百里！粮，一粒不留！财，一铢不剩！敢于抵抗之城邑，屠城！本王要在开春之前，看到关中的每一寸土地，都插满我大匈奴的狼头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