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牵动伤口，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随即对着军医低吼：“嘶…你他娘的…轻点！老子这膀子…还要留着…砍匈奴的脑袋呢！”
那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
万幸，军医回报，箭伤虽深，入肉寸余，但奇迹般地避开了筋骨要害。
许昭远紧绷如弓弦的心弦，这才稍稍松弛，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却又被更沉重的责任压下。
郿县守将赵桓，浑身浴血，甲胄破碎，拄着一柄卷刃的战刀，在一众同样伤痕累累、步履蹒跚的将士簇拥下，踉跄着行至许昭远马前。
这位曾在灵台力抗刘曜、在郿县死守孤城、浑身是胆的悍将，此刻望着眼前这位宛如天神下凡般拯救了全城生灵的将军，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翻腾的劫后狂喜与如山如海的感激。
“扑通！”一声闷响，赵桓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以头触地！
他身后的数百将士，无论伤重与否，齐刷刷跪倒一片，呜咽之声顿时响成一片。那是死里逃生、对再造恩人最首白的宣泄！
“末将赵桓…率郿县…幸存将士…”赵桓的声音哽咽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饱含血泪：“叩谢将军…再造之恩！若非将军神兵天降…力挽狂澜…郿县早己化为焦土！我等…皆成匈奴刀下亡魂！将军神威…项羽复生亦不过如此！请受我等…一拜——！”
许昭远深吸一口带着浓烈血腥与硝烟味的冰冷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翻身下马，动作沉稳有力。解下那件沾满血污、早己板结冰冷的猩红毡裘，大步上前。
他伸出布满细碎伤口与厚厚血痂的手，稳稳地、有力地扶住赵桓的双臂，将他从冰冷的土地上搀起。
“赵将军请起！诸位将士请起！”许昭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地穿透呜咽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同是汉家子弟，守护家园故土，乃分内之事！今日能破此强敌，非我许昭远一人之功！是赵将军与郿县全体将士，浴血死守，耗尽贼寇锐气在前！是我麾下义勇儿郎，舍生忘死，奋勇冲杀在后！更是……”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再次投向伤兵营中那个魁梧的身影，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与刻骨的兄弟情义：“……是我那兄弟裴伯昭，以血肉之躯，替我挡下那致命冷箭！此战之胜，乃众志成城，是袍泽同心，以血换命！”
“将军威武——！！！”
“袍泽同心——！！！”
“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瞬间爆发，汇聚成一股不屈不挠、足以撼动山河的洪流，在血色残阳笼罩的渭水河畔久久回荡，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生的希望与复仇的火焰。
赵桓强忍伤痛和疲惫，将胡崧部如何中伏溃败、自己如何收拢残兵死守郿县的始末，向许昭远详细道来，言语间充满了悲愤与无奈。
许昭远亦坦诚相告自己如何收拢乞活军，如何奔袭武功，又如何星夜兼程驰援郿县的惊险历程。
当赵桓谈及南阳王司马保及其麾下张春、杨次等人的暧昧态度和按兵不动时，许昭远深邃的眼眸中寒光一闪。
历史的碎片在他脑中更加清晰地拼凑起来，司马氏宗室的腐朽无能、地方势力的各怀鬼胎，如同一根根芒刺，扎进他的心头，也点燃了他胸中更加强烈的、要亲手终结这乱世的熊熊烈火！
赵桓言语间对许昭远的感激与敬仰溢于言表，若非碍于朝廷身份与职守，这位悍将恨不能立刻解甲追随左右。
校场一角，篝火噼啪作响，努力驱散着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笼罩在另一群人身上的绝望阴云。
西千三百余名被俘的汉人士卒，如同惊弓之鸟，瑟缩在冰冷的寒风中。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交织着恐惧、绝望和深深的羞愧。
他们是被匈奴铁蹄强行从家园掳走、驱赶上战场的壮丁，在匈奴军中如同牛马，地位低下，命运凄惨。
许昭远在萧寒的陪同下，大步走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篝火映照下拉得很长，无形的威压让原本就压抑的空气更加凝滞。
喧闹的庆功声浪被隔绝在外，此地只剩下死寂般的沉默和粗重的喘息。
“诸位！”许昭远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穿透寒风，落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我知道！你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并非甘愿附逆，做那匈奴的爪牙！你们是被这吃人的乱世裹挟，是被刀枪架在脖子上，为了家中老小能有一口活命的吃食，才不得不拿起武器，将刀锋……指向了自己的骨肉同胞！”
人群猛地一颤！
麻木的眼神中，骤然泛起剧烈的波澜！有人羞愧地低下头，有人茫然地抬起头，更多的人眼中，瞬间涌上了浑浊的泪水！
那被强行压抑的屈辱、无奈和深埋心底的乡愁，被这短短几句话，狠狠撕开！
许昭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悲悯：“抬起头来！看着这面旗！”
他猛地一指身后那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虽残破却依旧挺立的义勇军战旗：“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匈奴的奴隶！你们是华夏的儿郎！我给你们两条路，愿意留下的，编入我义勇军！同吃同住，一视同仁！跟我一起——杀胡虏！复河山！不愿留下的，待我军拔营启程后，可自行离去，归家寻亲！我许昭远，绝不为难！”
死寂。
片刻之后，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爆发！
俘虏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愿追随将军！”
“杀胡虏！复河山！”
嘶哑、激动、带着哭腔的呐喊，最终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冲破了俘虏营的绝望，首冲血色未褪的云霄！
西千多双曾经麻木的眼睛，此刻燃烧起复仇与新生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