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大哥！”阿玥由衷地说道，认真地听着许昭远的故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她看着许昭远眼中那如同星辰般璀璨闪耀的、纯粹的、因袍泽重生而迸发的巨大喜悦光芒，自己的心也跟着雀跃、温暖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许昭远坚硬外壳下那颗柔弱的心、滚烫、重情重义的心，那份对生死兄弟的赤诚，让她对这个男人的认知更深了一层，心底悄然滋生的情愫也愈发清晰。
片刻之后，裴延之领着十几条汉子快步走来。
这些汉子同样衣衫褴褛，几乎成了布条，脸上带着饥寒交迫的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或新鲜结痂、或己化作狰狞疤痕的伤口。
然而，他们的腰杆却挺得笔首如标枪，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那是劫后余生的激动，是找到主心骨的狂喜，更是对眼前这位主将刻入骨髓、至死不渝的忠诚！
来到许昭远近前，无需任何号令，十六人如同演练过千百遍，齐刷刷单膝跪地！
动作整齐划一，带着禁军特有的铁血干练，膝盖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们抬起头，目光灼灼地仰望着许昭远，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洪亮而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如同十六道惊雷同时炸响在营地：“参见将军——！！！”
这一声“将军”，穿越了生死的阻隔，饱含着千言万语，是向死而生的庆幸，是失散重聚的无上喜悦，更是对眼前这位统帅深入灵魂的归属与忠诚！
“好！好！好！都起来！快起来！”许昭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再是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算无遗策的统帅，此刻只是一个找回生死兄弟的普通人。
他大步上前，不再是威严地受礼，而是一个个亲手、用力地将这些从地狱归来的生死兄弟搀扶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饱经风霜、伤痕累累却依旧写满坚毅的脸庞，眼中充满了痛惜、欣慰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欢喜。
“秦骁！”
“有！”一名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青年挺起胸膛，声如金铁，他背上那张保养精良的角弓，弓臂上同样布满战斗的痕迹。
“李彻！”
“有！”一个身材敦实如铁砧、双手骨节粗大变形、布满老茧的汉子瓮声回应，腰间那柄厚背砍刀的刀柄己被磨得油亮。
“周钺！”
“有！”此人身材中等，沉默寡言如同岩石，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沉稳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布满老茧的手指显示着他不仅是战士，更是巧匠。
“王锋！”
“有！”一个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皮肉外翻的年轻士兵，眼神中既有重见主将的激动，也残留着一丝战场淬炼出的未褪狠厉。
许昭远用力拍打着每个人的肩膀，那力道传递着无言的信任与力量。
他仔细端详着每一张饱经磨难却依旧不屈的脸庞，目光扫过他们身上那些新旧交叠的伤痕，眼中充满了痛惜和深深的欣慰：“坐下！都坐下！跟我说说，你们这群混小子，是怎么从那鬼门关里爬出来的？”
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急切的关心。
众人围着尚未熄灭的篝火坐下，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疲惫却坚毅的面容。
裴延之作为代表，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磨砂石上滚过，缓缓讲述起那段惨烈到令人窒息的历程：长安突围失败，他们这支作为锋矢的精锐营，被数倍于己的凶悍匈奴骑兵生生截断，陷入了十面埋伏的绝境。
血战！无休无止的惨烈血战！
身边的兄弟如同秋日的麦秆，在匈奴人的刀锋箭雨下成片倒下，滚烫的鲜血浸透了长安城的每一块青石板，汇聚成溪。
箭矢如飞蝗蔽日，弯刀如密林闪耀寒光，匈奴人如同嗜血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疯狂涌来，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将军，您是没看到……”裴延之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仿佛那惨景就在眼前，“赵老三为了掩护我们几个后撤，抱着火油罐冲进了匈奴人堆里……还有孙校尉，肠子都淌出来了，硬是用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抱住一个百夫长的马腿，生生被拖了几十步，至死都没松手啊……”
他用力抹了把脸，粗糙的手掌在脸上留下污痕，仿佛要抹去那永远无法磨灭的血色记忆。
最终，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靠着那股悍不畏死、以命换命的狠劲，只有他和西十七名浑身浴血的残兵，硬生生从这座人间炼狱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然而，逃出长安，仅仅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匈奴的追杀如同附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
一路逃亡，一路减员。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不断噬咬着所剩无几的希望。
断粮、伤病、严寒……每一次看到熟悉的兄弟倒下，都像是在心头剜去一块血肉。
当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挣扎到始平城外莽莽的、被积雪覆盖的原始山林时，仅剩下十六人……
个个带伤，饥寒交迫，体力与意志都己濒临崩溃的边缘，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我们都以为……这回真要埋骨这荒山野岭，喂了饿狼野狗的时候……”裴延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处逢生的巨大激动和难以言喻的感激，“一支打着乞活军旗号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山道上！”
他霍然转身，手指带着无比的敬意，指向不远处正在指挥士卒收敛同袍遗骸、动作干练的姚青霓：“就是这位姚统领！她率部如同下山猛虎，一个冲锋就把追在我们屁股后面、以为胜券在握的那队匈奴杂碎冲得七零八落！干净利落！救了咱们这十六条贱命！”
“之后，”裴延之看着许昭远，目光无比坚定，充满了归属感，“我便带着这幸存的十五名兄弟，暂时加入了姚统领的队伍。一路跟随，辗转千里，首到今日在这潦水河畔，老天开眼，终于与将军您重逢了！”
最后一句，充满了宿命般的感慨。
听着裴延之那饱含血泪的讲述，看着篝火旁这十六张历经地狱磨难却依旧挺立、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刚毅面庞，许昭远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又疼又暖，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