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畔，死寂般的敬畏笼罩着祭坛。
方才那改天换日、遮蔽煌煌天日的“神迹”，彻底击碎了所有人的认知藩篱。
司马保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醒。
他眼中最初的茫然与惊骇瞬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贪婪取代——这不是恐惧，而是看到了足以倾覆乾坤、扭转自身命运的无上权柄！
“天师！许天师！”司马保嘶哑的嗓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劈裂，他连滚带爬地扑上祭坛，全然不顾晋王威仪。
那身锦袍裹着的躯体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他死死攥住许昭远的手臂，五指深陷，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浑身肥肉都在剧烈的颤抖中簌簌作响。
“真乃神人也！护佑我大晋！护佑本王！您…您便是天神降世，拯我司马氏于倾颓的使者啊！”他的话语颠三倒西，却字字发自肺腑——一个能操控天象、代天行罚之人，其价值远胜千军万马，更非偏安一隅的凉州张寔可比。
必须将此人牢牢绑定！
这念头如同淬火的烙铁，瞬间烫在他的心头。
坛下的张春、杨次，早己面如金纸，如泥。
冷汗如浆，沿着他们惨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石阶上，晕开一片绝望的深痕。
“完了…此人竟真能沟通天地…呼风唤雨…我等…竟妄想蚍蜉撼树？”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脏，连抬头看一眼那沐浴在余威中的身影都成了奢望，只能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是最后的庇护所。
司马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面向坛下黑压压的人群。
他挺首了肥胖的腰背，声音因激动而带着破音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天谕煌煌！天命昭昭！本王顺应天命，即晋王位！”
他高举双臂，仿佛在拥抱那刚刚被“驯服”过的苍穹，“今敕封许昭远——为大晋天师！位同三公！入朝不拜！剑履上殿！见孤不跪！”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目光灼灼地扫过惊疑不定的群臣，最终定格在许昭远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近乎谄媚的决绝，“凡天师所言，即天命所行！凡天师所命，即本王之旨！”
“嘶——”
坛下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位同三公己是人臣极致，那三项殊荣更是旷古未有！
而最后两句，则彻底将许昭远的神权与世俗权威，推向了凌驾于王权之上的绝巅！
许昭远心中雪亮。
司马保这老狐狸，看似被神迹慑服，实则在这电光火石间完成了一次精妙的政治投机。
以无上尊荣为锁链，试图将自己牢牢捆绑。
他坦然向前一步，姿态恭谨却不失从容，深深一揖：“臣，许昭远，谢晋王厚恩！”
这一拜，拜的是王权形式，守的是君臣名分，却无声地将那“神权凌驾王权”的实质稳稳接住，给足了司马保面子。
数万双眼睛见证的，是坛上“君臣相得”的和谐画面，内里却是汹涌的暗流与心照不宣的交换。
随即，他转向身边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司马保，声音平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全场：“晋王殿下，臣尚有一私请。”
祭坛边缘，司马玥的心瞬间被攫紧，提到了嗓子眼！
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来了…决定她命运的时刻！
“天师但说无妨！莫说一件，便是百件千件，本王无不应允！”司马保拍着肥厚的胸脯，锦袍下的赘肉随之震颤，他眼神热切，恨不能剖心明志。
此刻许昭远的要求，在他眼中正是加深捆绑的绝佳契机。
许昭远的目光落在司马玥身上，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臣与清河公主司马玥，乱世飘零，生死相扶，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恳请晋王殿下赐婚，以成全臣与公主之情，亦不负今日天意垂怜，神迹为证。”
司马保一愣，顺着许昭远的目光看向相依相偎的两人，脑中瞬间闪过张春、杨次那“嫁公主笼络张寔”的提议。
凉州张寔？兵强马固，然不过一方诸侯！眼前这位许昭远，却是能引动天象、预言灾祸、手握数万虎贲、深得军心民心的“在世天神”！
其潜力，其威慑，其价值，岂是偏安一隅的张寔可比？两相权衡，高下立判！
“好！好！好！”司马保连道三声好，肥胖的脸上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刻意的亲昵，“天师与玥儿，此乃天作之合！金玉良缘！此非人意，实乃天心垂顾！本王岂有不允之理！”
他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施恩般的慷慨，“即刻下旨：晋封清河公主司马玥为——南阳公主！赐婚于大晋天师许昭远！即日完婚！务求隆重！务求风光！张春！杨次！”
他骤然转向那在地的二人，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尔等速办！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从“清河公主”晋封为更高贵的“南阳公主”，并将婚礼规格拔高到极致，足见司马保此刻急于拉拢许昭远的心态。
“臣…臣遵旨！”张春、杨次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浑身剧颤，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充满了无尽的屈辱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乃至项上人头，己彻底系于这位“天师”的喜怒之间。
“呜……”司马玥的泪水终于决堤，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
那不是悲伤，是狂喜的洪流冲垮了堤坝！是长久压抑后的解脱！是夙愿得偿的巨大幸福，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望向那个沐浴在敬畏目光中的身影——那搅动风云的男人，此刻正温柔而坚定地回望着她，眼中是她熟悉的、足以托付一生的暖意。
“玥儿，可愿嫁给我？”他的声音低沉，只传入她耳中。